其实是老黄牛把半仙牵到了清水河边,它站在独木桥边,折过身来,顺着老九家引进的太极渠的上水口一直望到它的尽头——便是它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它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就像老九对它身上的毛一样,总是有数的。它今天要走了,它还得感谢老九和这里的所有人。它算是这里的一个孤儿,能得到大家的待量和睦相处就不容易了。十几年的日日夜夜它没有差一苗草,没有差一口水,老九把它当儿子,同伴把它当兄弟,
它还有啥不知足的。遗憾的是,它从天一亮就没有看见老九,它想在这最后一时见见他,却没有找到。它想着,他可能在清水河边,但他不在。
孙木匠先给老牛用布蒙了脸,把它拴到了独木桥上,然后,再从家里拿来了家当。孙木匠不能让老牛看见他的刀子,落一个杀牛贼的罪名。杀牛的人总是不光彩的。要不是老九求他,或者是老九在刚出殡了米香还没从悲痛中醒过来,他是绝对不干这种事的。猪是老天来给人解馋的,长大不杀了它会浪费猪食。而牛是人的帮手,苦一辈子再落个刀尖死的下场太惨了。要是下世把他转世成牛,他会对人怎样看呢。
孙木匠没办法,拿来香蜡纸表,把刀子在火上燎了,口里祷告了一阵,偷偷地过去把牛的喉管割断了。老黄牛的血像尿一样流在清水河里,一时间,清水河靠村子的半边成了红色,像天上的彩虹落了下来。传说彩虹是龙的儿子,一出来就要到河里喝水。彩虹真的到清水河里来喝水了,一直喝到老黄牛倒在清水河里的中午。孙木匠把牛头卸下来,把它的眼皮儿合上,按照老九的意思,把老黄牛的头、皮和内脏一同由刘疯子和五德抬上了山,那儿正好老九挖出一个坟,老九打着坟,流着泪,他的心里不好受。刘疯子把牛头放进坟里,五德埋了土,老九才肯转过身来,看着五德堆起的坟头,老九给老黄牛叩了三个响头……
欢儿不肯过河,它一直陪着老九埋了老黄牛。村子里的狗除了欢儿都挤在清水河畔的牛肉锅前,泪汪汪地瞅着正在冒着热气的大锅。
牛肉是在独木桥边煮的,村子里还未搬出山的人都叫村长叫来了。既然老九把老黄牛杀了,大家也就不客气了。夏收后的疲劳还没有缓过劲来,大家也没有吃到荤腥味,水开的时候,一股香味漫溢了整个村子,一时间,招惹来了村子里所有的狗,还有山那边的乌鸦。狗在人的后边眼睁睁地瞅着,乌鸦在头顶一圈又一圈地盘旋,越聚越多,把天都遮得暗淡了下来。
刘疯子一个劲地往三个大卵石支起的灶里填柴,把一锅水烧干又从清水河里舀了水,再一次烧干后牛肉还是咬不动。刘疯子怪怨着说:“这真是老牛肉。”
五德的涎水湿了脚面,他看着翻滚的牛肉在锅里吱吱地响着,看着刘疯子用孙木匠的铁钩翻着,他更加心切。有几次,他想到村子里转一圈,
这老牛肉好像一辈子也煮不熟了。
村长在一旁抽着烟,根本不理锅灶里的肉,这叫五德很生气。这是肉,这是牛肉,你对牛肉都这样看不起。难道你吃惯了就不管别人,再说,老九也不是叫咱们白吃,那是冒了死才得到的。
孙木匠用铁钩翻了几下后,香味就更浓了。五德打走了几只狗后说:“木匠叔,生熟吃了算了,你看这些狗,打都打不走,再说天也快黑了。”
孙木匠看着村长说:“人到齐了吗。”
“吃吧,来人有份。”
“不行,这是老九的心意,谁还没来呢?”半仙在一旁说,“把六阿婆也请来。”
“六阿婆没出力。”五德说。
村长瞪了五德一眼,五德低下了头。
孙木匠给大家一人一碗,都舀在碗里。村长还是抽着烟,五德看了一眼村长,他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吃得嘴角流油,又对半仙说:“半仙叔,你等刀子吗?”
“五德,肉把你的嘴都塞不住。”村长生气地说。
在肉锅的周围,吃饱喝足的人们都躺在河滩上,看着天上的乌鸦旋了过来,像一个黑色的漩涡在天上,天渐渐黑了,好像老九把煮肉的锅从天上扣下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