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九这次去村长家的心情和往常不一样。他这次是请村长，村长是望天大小事的总管，只有他能把前后院安排妥当，叫你找不出一点儿毛病。这就是村长。常言说得好：纱帽底下没糊涂虫。
老九走到老核桃树下的时候，正好村长从他家的篱笆门前出来了。村长看着老九，老九看着村长。要是以往，老九这时轻者会奚落他两句，重者会骂村长个狗血喷头。村长心里清楚，全村人只有老九敢骂他，并且是不给一点面子的骂。当然老九请他不是当总管，一碗牛肉有啥总管的，分明是老九在感激他。可是，当他碰上村长时，他又想起那两棵穿天大树。就是那一年他被村长放的“铁猴”咬住，把他倒挂在了树梢不知多少时间。应该说他与眼前的这个人不共戴天。他要杀死村长都不解恨。可是，今天经历了米香死亡后的老九更加“成熟”了。老九把一切都归于天命。再说，那天送米香的时候，要不是村长还真过不了河。他要谢村长。
“我请你。”
村长站着一直看着老九的动静，他的心里在打鼓。他听到老九对他说话了，他都没听清楚。
“我请你。”
“啊，你说你请我吗？”
“对。米香叫我请你。她走了，这份人情我要还。”
“哎，你这是……”
“长短是条棍，轻重是个礼。我就一头牛，明天叫孙木匠杀了，把大家招待一顿，就算这事了结了。这也是我和米香的一点薄心意。”
村长听到老九说这事了结了，他的脸和脖子又一次红了起来。村长坐到了六阿婆跟前，六阿婆没听见他俩说啥，只是看着他俩。老九也坐下了，
坐在了村长的身后。
“老九，其实咱俩没说开，我还一直惦记着你。”
“都是缘分。”
“……世事就是这样，有时叫人不能喘气。”
“……世事真是这样，根本就不让你喘气。”
“要挺住，挺住就杠过来了。”
“有啥挺不住的，不就是一条命。”
“有福人死到二八月，无福人死到六腊月。‘黑娃子’搬玉米棒子了，就算是八月。”六阿婆给老九说。
老九给她点头。
六阿婆只说了一句又把脸转向了清水河。
“水里泡过的棺板耐朽。”六阿婆看着清水河又说了一句。
老九听得出，村长在流泪了。
正是八月中秋，天只黑了一会儿，月亮从东山顶上冒出来了。村子里一下亮得和白天一个样，村东孙木匠家的驴叫了一声，村西刘疯子家的驴也叫了一声。清水河金光闪闪，河畔的卵石像一群把头弯到翅膀下睡觉的鸭子。
“回吧，秋凉了。”
老九收回了目光，双手使劲按了一阵膝盖，颤抖着站了起来，在清灰的月光里半步半步地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