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九的双腿都被小熊咬伤了,疼得他不能站着走。他把“铁猴”系在裤带上,向前一步一步地爬。从他滚下的山下到清水河畔不到五六里地,可他今天一直爬了一个烈日炎炎的下午。当他老远看到清水河畔有一个红色的棚子时,他停止爬行,跪在地上,看着这盆烈日下的大火,惊得他几乎把眼睛瞪到了额头上。他清楚,在望天凡搭起这种红色的棚子,就意味着死者是个年轻人,并且死在外面。是谁家死了人哩?他猜不到。望天一共二十来户人家,在外面的只有几个打工的娃娃,难道是村长家的谷子或者是刘疯子家的叶子?叶子来过信,谷子没了音讯,可能是……
他向前吃力地爬着,想着谷子。谷子可是个好姑娘,心底善良,常帮六阿婆把她的脏衣服在清水河里洗得干干净净。谷子是个爱干净的好姑娘,在她身上看不出一点村长奸滑的影子。她常和村长吵闹,她在长河念过书,就是不一样。多好的一个孩子呀。真是恶人万万年,好人命不长呀!
老九终于爬到了清水河边,他隔着哗啦啦的河水看见半仙坐在石头上,怀里抱着一棍子。
“半仙,谁家的娃?”
“噢,是老九兄弟吗?”
半仙常和老九说笑,从没有这样认真地叫他兄弟。老九的心一下子咯嘣地响了一下,他觉得事情不好。他跪着,看着这个“火蛋”,心想:是他的儿子金蛋儿吗?
“金蛋儿,我的金蛋儿。老九不由得哭了起来。”
“五德,刘疯子,快快,老九回来了。”半仙带着哭腔朝灵棚里喊。
五德和刘疯子出来的时候看见河对岸的老九满身是血,衣服也成了碎片,山里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黑瞎子抓的。
五德和刘疯子从独木桥上过去,扶起老九时,才看清他的一条腿上裹着被撕成碎片的衣裳上面全是血,像一朵花儿一样开放着。
“快,五德,背上。”
五德蹲下了,怪怨着老九,火都着了,那鬼东西再值钱,也不能……
“闭住你的臭嘴。”刘疯子骂着五德。
老九停住哭声,看着从灵棚里出来的村长。
“你常和黑娃子过不去干啥。你看看,米香,她……”
啊,是米香……
老九昏了进去。村长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用手掐着他带血的“人中”,好一阵子,老九才短促地出了ー口气,喉咙里咕噜咕噜地响了两下,长长地哭出了声。
就在老九又一次昏死过去的时候,村长抱着浑身瘫软的他,才仔细给他的伤口上贴了些三七粉,四花拿来了新白布给他包扎了,洗去脸上的血迹,换了衣服,老九一下子精神了许多。
“是四儿把她当成野猪,偷了我的枪误伤了她。四儿已经被李乡长送到派出所了。”
老九没有理村长,双手把头像挑西瓜一样捏了一阵,又拔出一撮头发,向着河对岸的大山吼叫了一声,慢腾腾爬进灵棚。
老九进了灵棚,扑了过去,抱住米香,把头顶在米香的心窝里,哭着哭着像睡着了一样……
半仙和欢儿,一直坐在灵棚里,半仙看到了米香。半仙也听到了米香还在开着他的玩笑。从那一年老九被“套子”挂到山上后,米香和老九常到院子里说笑,米香就叫他俩玩瞎子抓跋子的游戏给儿子看。结果两人没有玩这种游戏,倒用皮影子唱了出来,那些荤段子把米香笑得屁都出来了,半仙便嘲笑米香说:“妹子,你都夹不住了。”幸亏半仙是个瞎子,要不,米香会羞得见不了人。但在后来半仙说起她丢丑的事,她硬说是欢儿叫了一声。半仙只好说:“我以为是你放了屁,其实是狗屁。”这时,米香就不干了,用扫帚把儿打他的屁股。有一次,半仙像鬼一样进门了,米香一点都没听出他棍子敲地的声音,把一勺水从门里泼出去,正好倒在半仙的身上,半仙骂着硬说把他的命根子烫了,要米香赔。米香当着老九的面说:“你把裤子脱了借老九的眼看看,你有没有命根子。”半仙说:“眼睛瞎了,再连命根子丢了,你说说这人还有啥活头。”
半仙坐在灵棚,失去眼珠子的粉红色眼眶里一直往外渗水,把个汗衫的前襟湿透了。欢儿老想蹲在米香的头前,一只前爪一直不安分。五德抡起手在吓欢儿,欢儿不理睬谁。气得五德把欢儿抱出去丢在河里,欢儿叫着又跑过来,温顺地蹲在半仙身旁。
’这时,六阿婆来了。“谁家的娃?”
没人理睬她,守灵的人都一个脸色。六阿婆走到灵棚前说:“棺板呢?”
老九终于抬起了头,听到六阿婆在说话。老九说:“棺板。棺板……”半仙吃力地站了起来给五德说:“后屋的仓库有我的棺板,快快请木匠老孙来。”
老九看着半仙。半仙没有看老九。
“几道领?得穿好。人活一世为了吃穿。”六阿婆走到灵棚里,看着老九,摇着她灰白的头说:“你媳妇?”
老九点了点头。
“猛病?”
老九低下了头。
“往出走。村长过来了,搅和啥!”
六阿婆没有理村长,坐在了米香眼前说:“青叶落,黄叶掉,生死路上无老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