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晚霞满天的黄昏,凉风习习。夕阳斜斜地照着,给喧嚣的城市增添了一丝静谧和亮色。
下班时间到了,辉胜公司门口潮水般涌出一群群的工人。人群的后面,柳成林独自一个人不紧不慢地走着。
丁零零,丁零零……
忽然,路旁传来一阵欢快的自行车铃声。柳成林下意识地一瞧,又是一袭白裙的白芸,扶着自行车候在那儿,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道:“哎,你怎么每天都要延迟下班呀?要不等你,我早到家了。”
柳成林忍不住道:“我说白芸啊,你每天下班这么早,小心老板哪天把你开了哦。”
白芸笑了笑,道:“放心吧,我知道老板需要什么样的员工。我警告你,像你这样每天拖时间的人倒是要小心被炒鱿鱼哩。”
柳成林不解地道:“怪了,难道老板希望自己的员工早退吗?”
“不,我并没有早退呀,我只是准时下班而已。”
“我真有点不明白,老板怎么会不喜欢一个勤奋而又努力工作的员工。”
“老板当然喜欢勤奋又努力的员工,可你要是老拖时间,给他的印象却是办事拖拉,效率低下哦。相反,你要是准时下班,给他的印象却是精明干练,办事爽快。虽然只是细小的差别,效果却截然相反。”
柳成林恍然大悟道:“哦,原来如此!”
白芸道:“办公室学问多着呢,处处留心皆学问,你好好学吧。”
柳成林道:“有你这么个冰雪聪明的人在身边时刻提醒,我呀,高枕无忧了。”
当柳成林和白芸提着大袋小袋的菜回到出租屋时,刘倩已经打扮成了一副酷酷的模样,正欲出门去。
“刘倩,你今天好靓哦,干吗去?约会呀?”白芸道。
刘倩是一副得意的微笑,道:“我还能干吗去,溜冰呗,你们去吗?”“我们可没这份闲情逸致,肚子还没填过呢。”白芸道。
“我在厂里吃过了,哎,溜冰你去不去呀,不去我可要走了,这段日子老加班,我已经好久没去过了,心里真是痒痒。”
“那你先走吧,我可能去不了,过几天又要考试了,恶补一下。”
“看你这个认真劲,真是少见!”
“我看呀,没人逼你,是你自己在逼自己,唉,何苦呢?”刘倩顿了顿,又道,“其实呢,一个青春少女,尤其是像我们这样还算不丑的女孩,何必整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呢?这社会,学得好还不如嫁得好呢。好啦,不和你多说了,我得走了。”
刘倩言罢,噔噔噔地下了楼。
刘倩急急地来到溜冰场,正欲掏钱买票。柜台里的服务员很客气地道:“小姐,你好,好久不见了。”
刘倩正疑惑这个服务员怎会对自己如此客气,难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话未出口,服务员又道:“小姐,我们老板有事找你,请你到里面来一下”
一脸疑惑的刘倩走进了里面的办公室,一个三十出头老板模样的中年男子坐在大班台前,正打着电话。看见刘倩进了屋,忙示意她在沙发上坐下。
耐心地等他打完电话,刘倩急不可待地问道:“请问,是你找我吗?”“对。”中年男子点点头,自我介绍道,“我是这儿的老板,姓黄,名振中。今天叫你来的目的,是想问你愿不愿意到我这儿来工作。”
“我注意你已经很久了,你高超的冰技给溜冰场带来了旺盛的人气,生意也好了许多。为了争取到更多的顾客,我决定聘请你做这儿的领冰,专做滑冰表演。另外,我还打算开个旱冰培训班,聘请你当老师。”
刘倩感觉他不像在撒谎,就道:“老板,我平时自己溜溜还可以,但要做专业表演或者什么老师,我恐怕还不行哦。”
“没关系,我没有很高的要求,你平常怎么溜还是怎么溜。至于工资嘛,包吃包住,一千二一个月,你看怎么样?”
刘倩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你现在就可以去上班了。”黄老板爽快地道。
“今天怕是不行了,我那边工厂的工作还没辞掉呢,要是自动离厂的话,一个月的辛苦钱就可能白白丢了。”
“你放心地去吧,那边丢掉的工资我补给你,行吗?”
“既然黄老板这么看得起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好吧,我去上班了。”刘倩道。说完,她就转身往门外走,屁股一扭一扭,头发一甩一甩的。
黄老板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背影,喉结滚了几滚,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狞笑。
一脚踏进冰池,刘倩立即找回了那种久违了的感觉。她如鱼得水般尽情地在里面遨游着,不时地还玩几个惊险刺激的动作,引来阵阵喝彩声。
喝彩声中,刘倩愈溜愈顺,直溜到曲终人散。黄老板对刘倩的表现赞赏有加,末了又开着车带她去大排档吃了夜宵,然后才把她送回了租住的宿舍。
刘倩简直有些受宠若惊,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打开门,客厅里,柳成林的床上空无人影,而白芸的房间里灯火通明,还隐约传来轻轻的说话声。刘倩蹑手蹑脚地走到窗户边,悄悄地往里望了望,见白芸和柳成林还坐在桌子前讨论着作业题,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她可管不了那么多,举起拳头“咚咚咚”地敲起了门。
白芸打开门,正想发作,但她喜形于色,转而又道:“刘倩,这么开心,是找到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吗?”
刘倩摇摇头,兴冲冲地道:“去你的,告诉你,我是找到了一份新工作。”
“老板说他那里有住的地方,因此,我打算上班后就搬出去。”刘倩道。本来她还想说老板请吃夜宵还开车送她回来的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什么,你想搬走?那我不是又得找新房客了?”
“找什么找呀,他不是现成的吗?”刘倩望了柳成林一眼,道,“成林住了这么久的客厅,也该修成正果了,你说是吗?”说到这儿,露出一脸坏坏的笑。
言罢,转身回房了。白芸未置可否。
望着她的背影,白芸若有所思地道:“深圳这地方呀,真是养人!只要你有一技之长,哪怕是如何的微不足道,也有生活的希望。”
柳成林也忽然间醒悟了一般,道:“白芸,我想跟你再做一回同学。”第二天早上,天刚放亮,柳成林就早早地起了床,迅速地洗漱了一下,把头发抹得油光,把皮鞋擦得锃亮。要去参加成人夜大了,虽然是用另类的方式圆自己的大学梦,但这个日子在自己的生命历程中也算是特别的,因此,马虎不得。
看看白芸和刘倩都还在睡梦里,柳成林独自下楼吃了早餐,然后又给她俩各带了一份。回到出租屋,白芸已经出人意料地起床了。
柳成林和白芸告别,就匆匆下了楼,往公交车站走去。
没走多远,忽然身后传来白芸那熟悉的叫喊声,“林仔,等一等——”柳成林回转头,见白芸骑着自行车飞快地追上来了。她穿着一袭白色镶着蕾丝边的连衣裙,裙裾飘扬,就像一只翩飞的蝴蝶。
来到柳成林身边,白芸刹住车,轻盈地跳了下来,边走边道:“瞧你,丢三落四的,竟把身份证落在桌子上!”
由于是礼拜天,平素空空荡荡的工业区热闹了许多。花枝招展衣着光鲜的打工仔打工妹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在花坛前,在树荫下,或闲聊,或嬉闹。最惹眼的是那一对对情侣,勾肩搭背,喁喁私语。
车到站了,柳成林匆忙下了车,一路询问着朝电大报名处走去。到了那儿一看,报名的人还真不少,彼此操着不同的方言口音。显然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
报好名办好人学手续后,柳成林领到一大摞散发着油墨香的教材和一张精美的学生证。抚摸着这些教材和证件,柳成林不觉间百感交集,心里禁不住地呐喊道:“我上大学了,我也是大学生了!真是十年寒窗求不得,一朝来临若梦中。”
说实在的,这些日子来,下班后虽有白芸常伴左右,可柳成林依然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似乎少了点什么。一天,偶然进了出租屋旁的那间书店,看到一排排整整齐齐的书,心里忽然变得充实起来,仿佛走进了一个神圣的殿堂。于是,在以后的日子里,一有空闲,他就泡在那家书店里。时间长了,那个胖胖的女店员就注意上了他。见他屡屡只看不买,往后就再没了先前的好脸色。尽管如此,柳成林并不介意,还是照样往那儿跑。每次进店看到那些书,都觉得那真是个知识的海洋,而自己在她们面前是多么的渺小啊,仿佛是星际间的一粒尘,大海里的一滴水。于是如饥似渴地阅读起来,常常一站就是几小时。渐渐地,柳成林就习惯了店员、老板们那审视的目光,读了开篇读结局,读了结局读中间,最后还是爱不释手。直至后来,店员和老板都拿他没辙了,也就默认了他的存在。此后,柳成林觉得那个女店员忽然间变得不再面目可憎。
有时看到好书,有心想买下来,但一看动不动就几十几十的价格,只好快快作罢。这时,他就会在心里对自己道:我要是有这样满屋子的书,可以随时享阅,该有多好啊。揭了,捧一杯清茶;乏了,可以听一会儿音乐;累了,还可以在书房里美美地睡上一觉。
一次次地进出书店,一次次地感到自己无知,也一次次地坚定了他要去上夜大充电的想法。柳成林报名回来,兴冲冲地回到出祖屋,已是下午时分了。
“刘倩搬走了。”白芸道。
“啥时搬走的?”柳成林问。
“上午,好气派哟,那家溜冰场老板亲自开着凌志车来接,还有马仔提行李呢。”白芸道。
“是吗,那刘倩真是交红运了,想想她原先在玩具厂没日没夜地加班,还挣不了几个钱,现在呀,只要在溜冰场上转转,就一千二还包吃包住,真是天上掉焰饼了。”柳成林道。顿了一会儿,又道:“这里头会不会有陷阱呀,我总感觉这一切来得有些突然。”
“刘倩走了,客厅我早住腻了,可是……”柳成林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呀,你不喜欢这儿吗?”白芸道。
“喜欢,喜欢,只是,只是就我们两个人,你看,这合适吗?”柳成林道。
白芸愣了一下,立时明白了,道:“换了别人也许不行,可我们两个知根知底的,没啥。其实,现在的深圳,由于房租奇高,早进人了新同居时代。新同居时代,你懂吗?就是几个熟悉的人合租一套房子,一起分担房租、水电费什么的,仅此而已。”
接下来的几天,柳成林和白芸一道去商场采购了一些家具和饰品。下班回来,俩人一起布置起来。忙碌了几天之后,这套简陋的居室竟也熠熠生辉起来,端详着这套属于自己的温馨小屋,俩人都露出了甜蜜的微笑。出门在外这么久了,柳成林第一次有一种家的感觉。这感觉令彼此惬意而深深地感激对方。在柳成林的心目中,白芸简直就是天使的化身,自己心里想什么,无需说明,她就心知肚明,然后不声不响地帮自己做好。柳成林心中充盈的感恩和憧憬,化作了展翅腾飞的力量,而这套出租屋,也成了他心中太阳最初升起的地方。白天,他在厂里努力工作,晚上回到温馨的小屋里,捧着书本,刻苦攻读。遇到疑难问题,就与白芸一起探讨,相互学习,直到深夜。疲乏困倦的时候,他们还一起走出出租屋,在小区幽静的林荫道上散步。这时,喧嚣了一天的城市趋于宁静,偶尔的几声汽车的轰鸣更增添了夜色的魅力。头顶上是湛蓝的夜幕,月朗星稀;脚下是松软的草地,厚实柔软。微风过处,树叶轻摇,沙沙有声,如乐作焉。稍远处,璀璨的霓虹灯闪闪烁烁,变幻着五彩灯光;身边,体态婀娜的白芸脚步轻轻,细语软声。如此的良辰美景,柳成林心中的那份惬意,真是无法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