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重症病房里,刘远艰难的睁着双眼看着略微泛白的天花板,试着再次回顾着他并不漫长的人生,片刻后他就叹了一口气,很伤心地放弃了这个工作。
病房里的药水味总是这么刺鼻,让人心情郁闷。旁边那床信佛的老爷子前两天已经去西天了,那位信主的隔壁大妈也回归了上帝的怀抱,呃,那位健谈的老爷子死的时候大妈还说看到了天使,看来天使大概算错了时间接错了人,就是不知道上帝和佛祖他老人家会不会因为这个客户而产生纠纷……如果真有天使的话,明天就该轮到自己吧。
刘远和两位老人不一样,他倒不是得了病重病不治,他只是单纯的在一场事故中伤到了脑袋,这伤很复杂,但结果单纯,就是全身肌肉无力、并慢慢萎缩。据医生说这情况已经是没得值了,虽然刘远非常希望自己还能抢救一下,但他现在动都动不了,话也说不清,只有眼泪可以流下来。
“信佛的去西天,信主的去天堂,我这信马克思的该去哪里?”刘远碎碎念着,但由于两颌的肌肉和舌头已经渐渐失效,所以变成一串含糊的呓语。他木然的脸上稍微抽了抽:“对了,唯物主义者不信神佛,我哪儿都去不了。”
……
刘远是个好人,就是能在公益广告当正面人物露个脸的那种人,扶老奶奶过马路,在公车上让座位,在社区做义工,与街坊邻居和睦相处,帮助同学考试作弊……好吧,他就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无用好男人。他的父母在早些年的地震中不幸去世了,所以只留下他一个人孤单地呆在医院里,在花光父母留下的遗产、国家的补助以及自己那可怜的几万块工资后,等待着他的就是不可避免的死亡了。
“我连女朋友都没来得及找啊!”
在冬日的某一个清寂深夜里,刘远似乎能清晰地捕捉到自己的咽喉肌慢慢放松,再也无法松紧,自己的呼吸肌也渐渐像失去弹性的橡皮筋一样软弱无力地平铺开来,窒息感像尿壶一样被慢慢,满脑子都开始出现红色的幻影。
“这就是要死了吗?”
对于死亡的恐惧和对生活滋味的渴望,让刘远心头涌起前所未有的复杂感觉,死在11月11日,并且连自己心中期盼很久的漂亮小护士都在今天休假不能来送他一程,这件事无疑更是增添了刘远心头的悲郁。凄凄惨惨戚戚的,他双眼耷拉着,看着蒙在病房窗米白色窗帘,渐渐在视野中变成番茄酱一样的红色,觉得整个世界都那么狗血。
……
凄凄惨惨戚戚的,一滴湿湿的液体从他的眼角滑落。
刘远有些悲哀,伸出舌头舔了舔从眼角滑落到自己唇边的液体,却惊奇地发现自己的眼泪居然不仅咸,还带一点点腥味——难道因为小护士很少给他洗澡,所以连眼泪都开始泛起臭气?
但他马上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为什么自己的舌头还可以伸出嘴唇去舔自己的眼泪?自己的舌头早就萎缩得连说话都困难,除了能体验医院食堂饭菜糟糕的味道外,唯一的作用就是可以在极度无聊的时候咬着玩儿,并且因为肌肉萎缩,完全不用担心咬破舌头而引发其他各种感染。然后他发现自己睁眼睛也变得容易了,视线十分开阔,视力也变得比得病前好许多,眼前的景色一片清亮,一道纱帐正横在自己眼前,似乎……有点像婴儿床?
本来正在发呆的刘远忽然隔着轻薄的白色纱帐,看到了令自己震惊不已的场景。三个浑身充满了厉杀感觉的黑衣人,正手持锋利的武器,向着自己劈了过来!他一时间根本来不及分辩这是梦境还是濒死前的奇怪体验,纯粹下意识里把脑袋一缩,把两只手捂在了自己的面前,换成任何一个普通人大概都只会有这样鸵鸟一样的选择。
一片寂静之中响起了几声闷哼,再之后便是一片安静。隔了一会儿,刘远感觉有些不对劲,小心翼翼地把捂在脸上的手掌分开了两根手指,偷偷往外面望去。
白色纱帐已经被人小心翼翼的掀开,一张蒙着黒巾带着星星点点鲜血的陌生脸庞越来越近。刘远吓坏了,眼前陌生男子一脸的血星子,尤其是他还用袖头抹了一把,满脸是血的恐怖模样让他一时回不过来神。紧接着,他忽然想到自己脸上的手,难道自己的手也能动了?难道自己的病真的好了?那这眼前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这难道只是在做梦?等梦醒之后,自己还是那个躺在病床上一动不能动,只能等死的废人?
如果真是那样,那不如就在这梦里不要醒的好,至少自己的手可以动,自己的眼睛可以眨。他有些悲哀的想着,用手在自己湿湿的脸上摸了摸。收回手时,却发现自己的手上全是一片鲜血,原来刚才他眼角滴下的那滴湿湿的液体,竟然不知道是谁溅到他脸上的血。刘远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双手,心里狂呼着,这绝对不是自己的手!在他面前,是一双白嫩无比,可爱无比的小手,上面染着血污,看上去就像是修罗场里盛开的白莲一般诡魅,绝对不是一个成年人应该拥有的小手!
连番的情绪冲击,一古脑地涌入了刘远的脑海之中,他不由呆了,无数的疑问,无比的惊恐占据了他的身心。
……
这一年是公元1457年,大明帝国海军南洋舰队的第三次南征才刚刚开始,北元入侵帝国西北的叛军在道门、北元中央与罗马帝国的调停下已经全部投降,东北访问新大陆的使团不日就将回航,而西南的藏区传来的依然是要钱要粮要机械的诉苦折子。
这一年的冬天里,没有人在意辽东胜阳市郊的一个小村庄的角落里死了一家小地主,也没人在意胜阳市区内一栋小别墅里一个单亲妈妈抱着幼小的婴孩儿躲在房间里哭得惶恐不已。
黑衣人擦了擦脸,微笑着抱起了摇篮车里里的孩子,看着小孩子冰雕雪琢般的可爱小脸,高兴道:“就是这个孩子吗?真是太漂亮了。”
另一个黑衣人也凑了过来:“嘿嘿,这小家伙不哭不闹,可是真乖!欸欸,你看这眼睛,这机灵劲,这小家伙将来长大了一定有出息。”
“哼!”身后传来一声冷哼,却是第三个黑衣人,他揭过了孩子,脸上冷厉的表情为之一缓。这个男人似乎有些抱孩子的经验,动作似模似样,还轻轻的晃动着:“我们杀了这家的人,将来这孩子要是真有出息了还不定怎么收拾我们呢!”
一个黑衣人浑不在意的一笑:“大哥,你就是爱多想,不都说了吗?这家人是偷渡来的黑户,这孩子还不知道哪里来的呢,也是黑户一个,由我们出手兴许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让孩子回去,再怎么也比当个黑户好吧!”
“就是!”另一个黑衣人道:“再说,我们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做完这一票就洗手不干去南京置地成家,有什么恩恩怨怨也扯不上我们!”
黑衣的大哥听到“置地成家”之后,精神一震:“不错,反正都是最后一票,这次的雇主是个贵人,舍得出大价钱,订金都给了不少,我们得把事情办利索些,你们两个先把孩子送过去,我把这里收拾一下。车票我都订好了,我们走凌晨的火车去南京,不要再节外生枝!”
“嗯,明白!!”
……
凌晨三点半,胜阳市区的一栋小别墅里,一个单亲妈妈抱着幼小的婴孩儿躲在房间里哭得如释重负。
刘远被搂在怀里,离开温暖的炕房他便被裹上了厚厚的羽绒大衣,现在大衣正把他捂得出汗,不过此时的他只感觉心中一阵阵发冷,从女人姣好的脸上滴落的眼泪冲刷着他脸上零星的血迹,刘远似乎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那个女人,黑衣人冲向自己,但斩杀的却是那个挡在自己面前的女人,她的脸,刘远从始至终都没有见到过。
凌晨4点,两具无头的尸体已经被埋在了市郊的垃圾焚化场。
凌晨4点15分,胜阳火车南站,一个穿着老旧冬军装的男子在候车室不安的徘徊着,直到他感觉有两道目光正盯着他,并越来越近,他扔下行李头也不回的逃出候车室,从此再也没能来过。
这次的火车没有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