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闪电直劈而下,映亮了半片夜空。
付尧抬头,用手点了点疲惫的眼角,一边看着对面实验楼全黑的窗户,一边问身后的人,“言言,你带伞了吗?”
张言正激烈的打着网游,根本不想理他。于是敷衍道,“来的时候扔门外沥水,保洁阿姨要没清走,就还在。”
“你啥时候走,我蹭你把伞。”付尧半转过椅子,看着张言的军团打了个包围圈,正一点点蚕食对手的领地。
“马上就通关。你论文读完了?”张言多线程的大脑飞速运转。手里打着游戏,嘴上聊着天,心里却在哀伤路边摊肯定收摊回家、自己没有夜宵吃的事情。
“看不下去了,混淆电路、不经意传输……这些个概念我都不知道,一行一个问题,打击略大。”付尧斜靠在椅子上,满是感慨,“我啥时候才能像师兄师姐一样,也发两篇高水平论文出来?”
张言在侵略占领的土地上插上自己的龙旗,部署好了防御阵型,下了线。“呦,尧神也有这哀怨的时候啊!你要是毕不了业,那我就得等着被开除了。”
玩笑归玩笑。不过,付尧和张言这哥俩,确实有着天壤之别。
付尧,大学本科是信息安全专业的优秀毕业生,后来又到A大这里直接攻读博士,可谓是学神级别的存在。他逻辑思维缜密,最擅长的是密码学相关知识。一个典型的逻辑理工男,最大的爱好竟然是阅读最晦涩难懂的史书。桌子上的一排书,三分之二都是各种历史解读,实验室的文件柜里还珍藏着一整套二十四史,这也算是他们实验室一奇。只是,除了这个爱好,付尧其他的爱好基本为零。高质量单身狗,柜子里全是衬衫夹克西裤牛仔裤,还有些被张言买来给他装酷的单色围巾帽子,外加一直备受冷落的墨镜。
相较而言,张言就没有那么辉煌的历史。连抄带蒙混了个本科毕业,虽然也是信息安全专业,但是理论知识却差着付尧一大截。不过,他有一点非常突出,智商爆表,而且理解能力超强。要不是大学压根没打算好好学,他也能弄一个优秀毕业生来。只复习了不到一个月就考上了全国最优秀的A大的硕士研究生,就是个智商超群的极佳例证。不过,他除了不热爱读书学习,对其他的,都是来者不拒。从古玩收藏到吃吃喝喝,都有一号。
就拿雨伞这件事儿来说,付尧买伞,一图结实,二图耐用,至于花色样式,全无所谓。可张言就不行,买伞非得是死贵死贵的知名设计师设计的,要不最起码也要是够小众。样式也要足够新颖,实不实用的无所谓,重要的是独一无二,是老子天下第一的气势。
这不,门口这把伞,就是这样。
付尧弯腰捡起倒在地上的雨伞,左右转了转,口中啧啧道,“咱眉清目秀的言小公子,打一把饱经风霜的油纸伞,也是相称的!”
张言知道付尧又在习惯性的讽刺他,故作附和的打了个兰花指,摆了摆手,“雨巷的姑娘,撑着油纸伞,朦胧的雨天,多好的意境!”
“可惜,没有朦胧,只有瓢泼,没有姑娘,只有伪娘。”付尧还未说完,就拎着油纸伞,一溜烟的跑下了楼。若是看见了张言不大友善的目光,便会知道,落后就要挨打,这是真的。
油纸伞本就不大,又挤了两个一米七八的大男生,更是显得小了。虽然打着伞,可是也就脑袋和半拉身子没湿。在外头的一侧,和水洗了没什么两样。
回到宿舍,张言人工甩干着外套上的水,冲付尧抱怨,“看!让你不带伞,夹克都湿了!”
付尧却没顾得上理他,只一心一意的观察着湿漉漉的雨伞。
张言看见他这样子,不由奇怪,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喂!看我的夹克啊!让你看伞了?”
“过来,”付尧招呼他凑近些。在两头微微发黑的日光灯管下,内侧的伞骨上,好像有一些划痕,只是极为细小,又杂乱无章,看不大清晰。
张言倒是并不奇怪,“这是竹骨伞,我出去旅游,在地摊上买的,小作坊生产不注意,必然有些划痕,有什么好看的。”
“你不觉得,这些划痕,很像罗马数字吗?”付尧把靠近伞边上的划痕指给他看,“这些不相交的竖线,还有偶尔出现的交叉线,间隔基本是相等的,而且交叉的角度也差不多。”
“没准是人家故意刻上去的纹路,就像紫砂壶上的店名人名一样,标示自己的手艺。”张言仍旧是觉得这伞没什么特别,再普通不过。旅游景区的东西,大多是华而不实,买的就是个情趣,就是个念想,俗称纪念品。外表好看就可以了,谁管内里呢?
似乎有什么指引似的,付尧始终觉得这些刻痕是人有意为之,一心想读出刻痕背后的故事。
张言觉得他是论文看多了,有点走火入魔,一把夺过伞来,收起来扔到自己屋里,又把付尧推进对面的卧室,嘟囔着,“再看神叨了啊!赶紧去睡觉!明天可是周六!好不容易这两天导师出国开会还没回来,没人抓包,还不赶紧休息。告诉你啊,半夜不许挑灯夜战,门上的窗户是透亮的,晃得我睡不着。”
付尧无奈的点了点头,“知道了,言大少爷。一定不打扰您的好梦!”
见他听进去了自己的话,张言满意的一咧嘴,转身回屋,咔哒一声关上了卧室的木门。
因为这两年A大一直在扩招,原本的宿舍明显不够。为了解决学生的住宿问题,校方把教职工家属都迁入了家属区的几栋三十层的高楼,剩下的十几栋五层红砖楼就改成了学生宿舍。不过因为年头太长,这些红砖楼的水电暖年久失修,校方一边逐步改造,一边对主动搬入红砖楼的学生给予住宿费的减免,而且可以选择单间居住。于是张言和付尧冲着这单间,搬了过来。
这间房子约莫四十多平米,是三号楼戊门五层三号,正好是顶楼把角的一间。进门是七八平米的一个小门厅,两面墙上四扇门,阳面是厨房和付尧的卧室,阴面是卫生间和张言的卧室,格局倒还方正,也算是南北通透了。只是老楼就是老楼,后勤维修又人手不够,又正值电路改造,隔三差五灯泡就憋了。就像这门口楼道里的灯,已经黑了一个月了。
张言正瘫在床上进入半梦游状态,就听见电路的呲呲声,睁眼一看,新换的节能灯一闪一闪的,估计又要憋了。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住单间,亮三天!我能不能搬回去啊?!”
不过说归说,他还是关了灯,打着手电,站在椅子上,把灯泡拧了下来,争取让这脆弱的灯泡多撑两天。
第二天一早,张言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门缝里飘来的酥香味道勾着他肚子里的馋虫。张言三两下穿上衣服,冲到了门厅里。南墙的两扇门中间摆了一张四方的折叠小桌子,两边两个小马扎。桌子上摆着热气腾腾的豆腐脑和油条,还有付尧专门给言大少爷预备的热牛奶一杯。
付尧听见门开的声音,咽下口里的油条,告诉了张言一个噩耗,“老齐改签了机票,今天下午三点就能到学校,让咱们组织实验室开个小会。”
“什么!”张言听此言如五雷轰顶,“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开小会也是要人命的,你知不知道!”
付尧看了看墙上的时钟,九点一刻,“早两个小时,晚两个小时,有什么区别么?还不如让你好好过两个小时的好日子。”
张言火急火燎的去卫生间洗了手,坐下来一边狼吞虎咽的吃着,一边说道,“两个小时足够我看一篇B类会议的文章,万一老齐问起来,我好有的话说。不然一问三不知,老齐又要火了。”
“让你老打游戏,完蛋了吧!”付尧一脸嘲弄的样子。“我抽屉里有一本贴着‘2016’的笔记本,第五十二至第六十一页是对最近两篇B类会议文章的概括,你可以拿去看看,可能有用。”
“谢救命之恩!”张言像绿林好汉似的,拱手抱拳,连声道谢。
付尧赶紧护住了面前的豆腐脑,“吃饭就吃饭,别到处乱喷!”
相爱相杀四个字用在他们身上,再恰当不过。
张言吃完了饭,把一桌子的狼藉丢给付尧,就去付尧屋子里抓紧补习了。而付尧呢,收拾了桌子,看张言把自己的屋子占了,就晃悠到了张言的屋子里。看到了倒在桌子边上的伞,又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那件事。
他从桌子边上的架子里抽出一张纸,拿了支笔,开始抄写伞竿上的刻痕。
这些刻痕,虽然看起来不像是天然形成,可的确又是杂乱无章。付尧只觉得挠头,根本无从抄起。
油纸伞有十二个伞骨,每个伞骨上都有刻痕。再加上伞柄上的,大概要有十三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