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映祯此刻觉得自己这叫“见利忘本”,哪里还有丝毫的本心可言?那个握着姥姥的手暗下的决心早已被世俗浮华冲击的千疮百孔,那里还容得下原本的一丝一毫?
映祯只觉得茫然不知所措,再也忍不住的“哇”的哭出声来。
刚刚推门而入的赵二傻子着实吓住了,映祯平日里温静坚毅,认识她这么多年来,甚少有如此失态无措的状况,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他想着便觉得焦急,忙将饭菜放在一旁的案几上,轻轻地拍一拍床上用被子裹得蚕茧似的人,柔声唤道:“映祯,映祯,你还好吗?”
“映祯?”映祯之觉得心里堵得慌,一任眼中的洪流奔腾而出,心里才觉得稍稍通畅了些,有了一丝清明之感,听得仿佛有人在唤她,那样轻柔,就像昔日大师兄唤她一样。
是大师兄吗?映祯心头一热,是呀,不是还有大师兄吗?从前有什么为难的事,都是大师兄替她拿主意的,如今大师兄肯定也会想出周全的办法,来为自己解围。映祯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些希望,事情似乎也变得没有那么糟糕了。她想要立刻见到大师兄,想要与大师兄说说自己的迷惑与委屈,一刻也等不得了。
映祯掀开被子,却愣住了:“赵二傻子?”
赵二傻子也愣住了,平日里映祯总是脸上带笑,便是偶尔生气时也是一副娇憨的模样:讨喜的圆脸、大大的眼睛总是闪耀着晶莹的光芒,像黑宝石似的,从来都未曾像眼前这般黯淡失色。发生了什么事?想到街上的那一幕,赵二傻子只觉得心底隐隐作痛。
映祯看着赵二傻子呆住的模样,一时发觉自己口误了。
大师兄平日里总是觉得赵二傻子太过呆傻,人又笨手笨脚,学手艺总是不得要领,至今也还做着初学时的粗活,连师父都甚少关心他的进步。他在师兄妹三人中间排在第二,故而私底下就管他叫做赵二傻子,暗指西游记里的二师兄的意思。映祯觉得有趣,也同大师兄在私底下这样叫着好玩,当面是从来不肯露上一声的。今天可真是失言了,赵二傻子,不,赵金貅一定会生气吧?
说起来赵金貅这个名字,映祯也觉得好笑。金貅金貅,分明就是守财的意思吧!自己的名字已经算是脱离于这个时代了,赵金貅的名字更是直白粗糙,如他的身板嗓门一般地具备地域特色。明明一口纯正的地域腔,还非要说自己是国外回来的,映祯压根就没信过。她不是没接触过华人华侨什么的,哪会是他这样?
想到这里映祯又觉得心虚,赵金貅应该是自卑之极才会撒下这样的谎言吧!如今自己一声赵二傻子当面便揭穿了他的掩饰,他心里肯定很难受吧?她小心地看一眼呆立在那里的赵二傻子,不,赵金貅,一时不知道该怎样才好,要道歉吗?也不知道他肯不肯原谅自己,要是闹开了师父师母知道了一定会伤心失望,该怎么办才好?
映祯只觉得头很大,那样窒息的感觉再次向她袭来,直叫她喘不过气来。
赵金貅回过神来,只觉得的映祯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忙关切道:“映祯,你没事吧?哪里觉得不舒服?”
映祯听着赵金貅的话,心里才稍稍好受了些,还好,看起来他并没有太在意,而自己……,映祯觉得愧疚难安,无法直面赵金貅,只好道:“我想睡一会。”
“好的,好的。”赵金貅连连点头:“我就在外面,你要什么叫我。”
囫囵一夜,浑身觉得轻快许多,想到昨夜的闹剧,映祯觉得脸红的厉害。也不知道师父师母听到了多少,也不知道赵金貅那小子有没有告诉师母什么叫师母担心。
记得那年自己吃坏了肚子,两天一夜吐个不停,师母硬是在床边守了自己两天一夜,人也熬得生生地老了十岁。最后还是大师兄苦劝,才换下来睡了一会。哎,如今大师兄不在了,师父师母身边也就是不懂事的自己,还有就是赵金貅……
她又是羞愧,又是难受,自己的确是对不起师父师母了。
映祯快步走出房间,她决定要精精神神地,也好叫师父师母放心。厨房里传来了些响动,映祯望一望窗外,天边才有了一丝的光亮,师母这么早就起来做早饭了呀!想想这些年师母为他们师兄妹三人的辛苦操劳,而自己却一向都享用的心安理得,不由地脸红了。
这些年来,师母心疼他们三人跟着师傅学艺辛苦,又离家在外,一应家务都是照顾的妥妥帖帖,又兼有大师兄和赵金貅帮忙,大家都怜惜她是女孩子家,很少肯叫她沾手,一来二去,自己也习惯了。如今漆坊出了事,自己尚且觉得艰幸难捱,更别提师父师母年事已高,还要处处顾忌自己的情绪,映祯只觉得更是不安。
推开厨房的门,昏黄的灯光下,一个高大的人影笨拙地持着菜刀,正在给莴笋切丝。赵金貅!
听到动静,赵金貅回过头来,深秋寒气肆意的的清晨,他的额头上竟然布上了一层薄汗。见是映祯,咧嘴一笑,局促地揽了揽手中的菜,不好意思道:“头一回切,平日里看师母切得挺轻松的,没想到这么不上手。”说着伸手就要挠一挠头。
“哎,别挠!”映祯轻声阻拦,道:“你挠完头发还要切菜呀?多脏,我可不吃。”看着菜板上粗细不一的笋丝,映祯心里暖暖的,漆坊的这些人里面,唯独自己爱吃莴笋,没有胃口的时候,师母的一道红油莴笋总是叫她胃口大开,旁人一筷子也不肯动的。
“哦,”赵金貅忙憨笑着放下了手,局促道:“师母昨天有些着了凉,我叫她晚些起来,没想到我做的不好……”
“师母着凉了?”映祯急忙打断了他的话,道:“要不要紧?”
“没事!”赵金貅忙道:“方才她起来要做早饭,我劝回去了。我看她老人家气色还好,就是有些头晕。”
映祯的眼泪也要掉下来了。师母一向体弱,有头晕的毛病,有几回还摔倒过,这一回受寒心郁,应该也很不好受吧!映祯试一试眼角,抬头笑着向赵金貅道:“你叫师母安心睡个好觉,这里,咱们一起弄。”
见大家都回归了平静,师母安心休养了几天,也终于好转了。
映祯的内心却多了许多煎熬。
日子一天天近了,伊莎快要来了,自己早就夸下海口已经有了男朋友,可是……也不知道大师兄近来好不好。
大师兄虽然待自己很是用心,自己对大师兄也是钟情已久,可是对于两个人的关系始终都没有过明确,要是说师兄妹情谊也可、要说超出了师兄妹的关系也不过分,映祯自己也说不清楚。要不要打电话给大师兄?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和大师兄通电话了。
拨下那个早已经烂熟于心的号码,映祯却始终无法再往下一步了,闭一闭眼睛,最终还是将手机扔在了一边,痛苦地抓一抓头发。自己也太不相信大师兄了,大师兄才刚刚离开师傅不久,前途未卜,以大师兄谨慎的性子自然不会贸然地向自己承诺什么。那日大师兄不是已经说过叫自己放心,万事还有他吗?怎么就怀疑上了大师兄的用心?映祯的心略安了安,想一想明日就是伊莎到来的日子,纵然大师兄再忙,也该告诉他提前有个准备。
映祯打定主意,按下熟悉的一串号码……
城里的艺术酒店位于徽州最好的路段。不凡的格调注定了它不菲的价格,这是映祯第二回来这里,头一回还是几年前陪着师父师母来探望师傅的一位老朋友。
望着眼前精心雕琢的艺术咖啡,映祯不禁有些拘谨,这些年虽然很少与伊莎见面,从零星的信息看的出来,伊莎发展的很是不俗,容貌气质更是与往日大有不同:及腰长的卷发、窈窕有致的高挑身材、无可挑剔的精致容貌,自然流露的艺术气质,让她在本就迷人的风姿上更添了一份清纯与自然,令她望之不俗、更要脱颖与一旁的高大英俊的男士相得益彰,一对璧人甚是惹人注目。
反观自己,一身随意的素色麻质衣裙,更显得自己又粗壮了几分。乌黑的头发依旧是随意地束成马尾,露出宽阔的额头,更显得肌肤胜雪。可是在今日的一双璧人的衬托下,映祯觉得往日应以为傲的东西也显得那么不值得一提。
映祯的手轻轻地转动咖啡杯,耳中听着伊莎讲述自己在欧洲的事,不经意地扫视到对面的男士。
顺着他似笑非笑的眼神望过去,坐在男士对面男子的袖口处赫然露出了一丝线头。
映祯骤然觉得脸红了,这个赵金貅,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要是大师兄的话就不会有这些问题了……
映祯不禁会想到昨日与大师兄通话,自己也曾想象过许多个不同的情形与结果,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