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开,徽州工艺界一片哗然,大家关注的不再是徐家大弟子反目,而是徐家这一回的作品被选为世博会中国馆的特级展品,这在徽州的工艺界是一件大事,是徽州的荣耀。
相熟的同行们纷纷上门贺喜,漆坊又恢复了往日的欣欣景象。
与漆坊一街之隔的叶家却是一片惨淡。
因着自己最心爱的小儿子涉嫌参与巨额赌博被捕以来,叶家老先生便病倒在床,至今也没有好转。
然而祸不单行,前些日子,叶家小儿子所借的高利贷再次上门催款,看着比之前又翻了三倍的八位数的数字,叶老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他这些年来替小儿子还债早已经耗尽了多年积攒的家财,甚至放下了工艺人的清高,暗中在黑市拍卖自己珍藏的作品。本想着自己的小儿聪颖,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够回头再续家业,谁知,这债务却似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大,如今自己就是赔上老命也拿不出这么多的钱来。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看着被捶打翻腾的满目狼藉的院落,那里还有当初的一分奢贵雅致?
叶老心如刀绞,这真是因果轮回呀!
自己和妻子年近四十才有了这个小儿。
二人老来得子,这个孩子又比一般的孩子更加聪颖可爱,难免对他多偏疼些,随着他渐渐地长大,更是突显出了语言的灵巧和对艺术的悟性,自己一生顺利,轻易地便获得了名利与地位,如今有爱子如斯,自然便是锦上添花的一桩美事。
自然地他就起了要培养他的心思,出于私心渐渐地也就将几个徒弟冷落下来。
直到自己的小儿制出了第一块砚,他便决定了要将自己的手艺连着名利地位都传承给他,不允许旁人分出丝毫。
他借故将几位徒弟悉数全都打发干净,一心一意地教养他、教他做砚、带他出入各类高档场所,希望能培养出他高雅的气质和不凡的品味。
叶老自己当年最不能认同的就是自己的师傅所遵循的的俭以养德的道理。
他认为,从古到今歙砚都是珍品,是只有上层人士才能享用珍藏的东西,自然就该有它高高在上的气质。
叶老也是着力培养儿子这样的气质,从小给他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他能给得起,也是为了打破师傅当年的传统,让歙砚发展成为更高贵的艺术,成为中国工艺界的奢侈品。
可是自己却错了,自己作茧自缚,终于还是毁了一切。
泪眼迷离的他,仿佛看见早已经过世的师傅穿着那件发白的粗布长衫严厉的盯住自己:“你今日可是知道了?”
他羞愧地不敢正视师傅的目光,师傅的身后是常挂着的那副“勤以修身,俭以养德”的字幅,却是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赵金貅一别多日,每日总在映祯睡着之后才能恢复邮件,结尾总是要缀上一句话:“对不起,映祯,我实在太忙了,我想你!”
我也想你!
映祯心里喝了蜜似的甘甜,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今夜一定要等到金貅,最近都没有机会向他秀秀自己的口语水平!
映祯打着盹,守在电脑旁边,不知不觉地就到了天亮,收到的依旧是一件例常的邮件,映祯的心里觉得空落落的。
院落中传来软糯糯的吴语:“徐太太在家吗?”
映祯不用出门也知道是黎阳街旗袍行的老板娘。
师母早就迎了出来:“哎呦,这么大老远的,怎么劳您亲自送来!”
吴小姐精心装扮过的面孔细腻如玉,裁剪精致的绸装适宜地衬托出她保养玲珑的曲线。
她俏然抚一抚乌光水滑的鬓发,扶上师母的胳膊伶俐道:“您太客气了,您是我的贵客,我不送上门来,难道还要劳您移步?”
见师父也笑呵呵地迎出来忙上前道:“徐老多日不见,也不肯多去光顾小店,好歹叫我们也沾一沾您的光,让我们有口饭吃。”
师傅笑着谦让:“受您抬举,哪里就那样金贵了!”师母亦是道:“咱们还是平平常常的样子就好了,映祯的事情才是大事!这不才托了您么?”
吴小姐甩一甩手中的绣帕,笑道:“您放心,映祯的事是你们的大事,却也是我的大事,我怎么能大意?”说着示意一旁同行的大徒弟宋玉笜抖开包袱:“您可瞧瞧,我的这番心思合不合您的意?”
纯白的丝缎,烟灰的澜边,精致的梅花盘扣,裙摆上绣上大朵的牡丹一直延伸至胸前。深浅的墨色中,朱红翠绿渐次铺开,仿佛一副水彩似的淡雅相宜。
“真漂亮!”师母由衷地赞叹:“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样。”
师傅也停下了手中的滚珠,细细地欣赏,艳而不俗,华尔不浓,往日只听说吴小姐手艺精湛,到底女人家的东西,也不曾留意,却不承想,这艺术的造诣还真是不容小觑。
吴小姐掩口咯咯地笑:“说什么造诣?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也就是蒙您抬举,不费些功夫怎么能对得起您的那份雅致?”说着朝映祯招手:“憨丫头,还不快去试试合不合身,这可是我和你大师姐花了两个月的时间亲自赶制的。就是为了叫你穿的好看,好给咱们这些老街坊争口气。”
随着日子一天天地临近,师父师母也着手准备参展的事宜。
行程很快就下来了,映祯心里的紧张是不言而喻的,这些日子,她把从前读过的书又温习了一遍,语言上的交流也基本上没有什么大的障碍了,可是她的心里始终是不敢放松。
自己会不会看上去很糟糕?映祯觉得忐忑不安。
幸而伊莎传来消息,她将会作为工作人员参加这一次的盛会,到时候一定会到场为映祯打气。
有了伊莎的支持,她觉得心里好受了很多,可是金貅呢?
映祯觉得她很迫切地想要把自己每一刻的心情与金貅分享,也想要知道他的生活,他的喜怒,可是又怕他太忙,自己的种种情绪会带给他更大的精神压力。
映祯觉得自己可以做好所有的一切,不叫金貅为自己担心。
在异国古香古色的中国展区,陈设雅致的灯光下,一对古雅华丽的漆制小碗格外地引人注目,圆润典雅的器型、迷离变幻的色彩如流动的云霞变幻出奇特的斑纹,红黄蓝黑间或流淌,行云流水般的飘逸灵动。
目光转换,纹路间有金光闪烁,更添上了一层绚丽神秘的气息。
展品一侧,一位美丽的东方女子用熟练地英文娓娓道来,介绍起了这个名为金斑犀皮小碗的艺术与工艺。
自信舒缓的声音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前来观赏。
人们深深地被这个美丽的小碗以及它背后流传的故事吸引了,参观者们争先恐后的提出了他们对它的好奇。
专业而清晰的应答让他们报以热烈的掌声,镁光灯纷纷闪烁起来。
在年轻高大的异国男子们热切的目光中,传来阵阵的低叹:“哦,我美丽的东方女神!”
映祯极力地保持着面容上的平静,却止不住地内心澎湃,终于结束了,自己做得好不好,有没有失误?
频繁闪现的镁光让她有些眩晕,来自人群中的掌声至今还在她耳边嗡嗡作响。
自己真的做到了吗?
映祯有些不敢相信,人群中师父师母满含笑意的目光叫她安宁不少。看着师父师母欣慰而骄傲的笑容,还有不远处一身工作装的伊莎钦佩地翘起拇指,顺便半含不悦地用半边身子遮住直勾勾望过来的未婚夫。
映祯完全相信,自己真的做到了!
这一刻她真的想要跳起来把这个消息告诉一个人!
可是他在哪里?
映祯觉得自己真的无比地想要见到他。
掌声慢慢地平息了。
人群也渐渐地分开,一辆遥控小车载着一大束玫瑰缓缓地朝映祯驶了过来,人群中发出羡慕的惊叹。
这是什么?
映祯好奇地拿起叠堆得花朵上放着的卡片,Congratulationgs!Yingzhen。
这是?
映祯不可置信,心砰砰跳的飞快。
人群中发出一阵呼唤,一位英俊的绅士走出人群,来到她的面前,缓缓地跪地,伸出右手,深情地注视着自己心爱的女士:“映祯,嫁给我吧!”
“赵二傻子!”映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两个人紧紧地相拥。
眼泪迷离了她的眼睛,也迷离了她的心,仿佛很久以前,他们就是这样相拥,从来都未曾分开过。
她看不见周围人群的欢呼和祝福,只看见师傅师母欣慰满意的颔首,还看见一向从容淡然的伊莎略有不满地瞟向自己一脸无奈的未婚夫。
这是在做梦吗?
映祯紧紧地拥着赵二傻子,只怕梦一醒来,他便溜走的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