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想到赵金貅,映祯的心里都是不好受,这都过去多久了,他一点消息也没有。听人家说时间久了感情也会渐渐地退却,可是自己却是越来越想他了。
也不知道他回去以后过得好不好,还能不能习惯国外的生活?
映祯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边的东西。师傅给她放了三个月的假叫她好好地放松放松,不准踏进工房一步。
可是这么多年来除了制漆,再也没有做过什么了,她都不知道再该做什么好?因为都是妇孺,师傅也不准再叫他们受那份罪,出去买东西的事,一应都叫了店家送上门来。
没有了赵金貅,映祯也不肯出门,莫名地便想起了那一回春游归来,大师兄隐在树后的模样,想起来至今心有余悸。那一回要不是赵金貅挡在自己的身侧,她只怕就惊得挪不动脚了吧?
想起来,从前觉得金貅笨手笨脚地没有眼色,可是每一回他都能及时的化解自己的尴尬,难道,金貅早就知道了这一切?
映祯一时愣住了。
当第一片树叶泛黄的时候,映祯也接到了消息:她的作品下个月将被送往北京作为展品先行保管起来。
映祯高兴地简直要跳了起来,她提心吊胆这么多天,终于等到了消息。映祯觉得这下可以睡个好觉了,不再整夜被惊醒,要支起耳朵听外面是否有什么动静。
好在前院的租客向来安静,从来不会喧闹打扰,倒也叫映祯少了许多担忧。
这秋蝉啾鸣吵得不得安宁,映祯只觉得燥得很,她轻手轻脚地披衣起来,摸到了赵金貅的房间。
金貅的东西还在,还是往常的模样,映祯从前没有注意,金貅是那么爱读书。这里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小小的房间藏得都是书。这也是金貅离开以后映祯的一个发现,这里其实是一个奇妙的小世界,就像是一个小小的私人图书馆,闲暇的时候,映祯总会来坐坐,读上几页书。
映祯熟练地从床底下抽出一本《远洋趣话》,这是一本清代的远游著作,讲述的是出海到海外的生活记录。手中记录种种异国的风土人情及思想时俗很有意思,更重要的是,这本书上做满了注释,都是赵金貅的笔迹。
他一定很喜欢这本书吧?
映祯细细地辨认那极小的字迹:“……自着陆以来,异族之人皆爱丝绸瓷器茶叶等物品,深以为憾,唯皇室贵族才能受之,被奉为东方宝物……”底下有赵金貅的注释:“……自明朝郑和起,中国瓷器便已经逐渐流入欧洲,成为当地贵重的舶来品,尤其是罐器尤为受欢迎……”映祯细细地阅读,震惊于赵金貅的细致,竟然连当时的器型资料都要极力搜寻,与后来的海外拍卖品一一对比,她自问是无法做到的。
尤其提及当今的英国女王的收藏爱好,映祯仿佛看到当日中国物品在欧洲的珍惜与推崇盛况。映祯仿佛能够看到赵金貅小心地捧着瓷盘向国外贵族展示讲解的情形,他还真是了不起呢!
映祯猛地惊醒,院内的喧闹叫她的心猛地沉了下来,一定是展品出事了!
她顾不得什么,披衣便冲了出去。
师父师母都已经起来了,还有一些穿着便服的人在那里围在一起,前院的两名租客正在那里比划着和他们说话。
“出了什么事?”映祯冲过去拉着师父师母上下打量。
师父师母面有疲倦,精神却还好,见映祯完好,便也放了心:“没事,没事,不过是小毛贼闹事,都已经抓住了。”
小毛贼?
映祯顺着师傅的目光望过去,果然,警察围在一起的地方,一个男子狼狈地被压在那里反手铐起来,依旧挣扎不休。
借着院落里微弱的灯光,映祯只觉得心咚咚跳得厉害。
那个男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起了头,清秀的面孔因为挣扎而扭曲。
果然是大师兄!
吕见明也看见了映祯,大半年没见,映祯清瘦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站在那里沉静而清肃,早已经不是爱哭爱笑一惊一乍的女子了。
他苦笑,怎么会不成熟?
自己这一年来制造出这么多的事端,桩桩件件都指向映祯。
映祯有多喜欢犀皮漆,师傅如何器重她,自己又怎么会不知道?正是因为这样,自己才会拼着与映祯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情愫,一次次地劝说,一次次地逼迫她为自己做事,甚至挑唆叶家小儿子威胁她,并承诺事成之后为他解决那笔巨额赌债。
可是自己何曾会有那样的能力?
吕见明清楚地知道,自己那个时候识人不清,一时大意惹上了麻烦。
之前先是自己不满师傅器重映祯而产生了背离之心,寻思着要另谋生路,离开漆坊。
后来遇到了钱总,钱总是个慷慨之人,又是个识货的,当他听说自己是师傅的大弟子时,竟然亲自电话约了自己吃饭。那一回,是自己头一次受到这些人的尊重和优待,而且还是当地赫赫有名的成功人士。
吕见明至今还清楚地记着自己受宠若惊的激动心情,也就是这个小小的情绪,让自己压抑多年的虚荣心蓬勃生长,对师傅和漆坊愈加产生了不满。
当钱总邀请自己加入钱氏集团的时候,他更是踌躇满志,他已经三十多岁了,一事无成,胸中空有抱负,如今终于有了识马的伯乐,这样的机会一生能有几回?
当他看到钱总欲言又止的样子,一向聪明的他便知道礼尚往来是长久的人际关系中的要素。怎样才能向钱总表达自己的诚意呢?
想到钱总和自己说话,大多数话题总是围绕着师傅的作品,甚至多次提到,对师傅的参展作品十分好奇。
吕见明知道钱总是房地产发家,而他本人的爱好却是艺术品古玩投资,集团之下专门有一间艺术品投资公司。这一回他向自己抛出橄榄枝,也流露出想要让他负责这间公司的意思。
这可是年营业额数亿的公司,吕见明觉得这么多年来,自己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和这样巨大的数字打交道,更遑论自己可以左右这个数字,令其增长或者缩减。
为了迎合钱总的心思,吕见明没少打听,知道钱总一向赏罚分明,公司的管理层全都是能力过人的精英,一切以绩效说话,也就是说,唯独有了好的绩效,自己才能够真正的获得他的赏识和信任。可是他多年来在漆坊潜心制漆,并没有什么人脉与关系,甚至连运营渠道也要一一学起,短时间内怎么会有好的业绩?
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人给他指了条明路:“你师父擅长的是失传已久的手艺,独一无二,听说这一回是被点名要送出参展作品的,这可是真正的稀罕物呀,更何况是参加世界级的盛会!到时候他老人家一定会名声大噪,身家倍增……”
对呀!他这个时候想起了师傅的犀皮漆来,自己当初不就是冲着这个稀罕物才拜的师吗?
要知道物以稀为贵啊!
吕见明觉得自己的心咚咚直跳,师傅参展的作品放在哪里他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拿出来简直是易如反掌。可是这样的行为终究是失了雅致。他不禁犹豫起来,此事非同小可,看起来还得好好地思量思量。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钱总也找到了他:“……我的一位老朋友是漆器迷,这回听说了徐老的犀皮漆稀罕的不得了,非常地想先见识一下徐老的参展作品,你看,这该如何是好……”
“……要知道,我的这位朋友身份非比寻常,咱们公司可是得罪不起他的……”
“……只是借用一睹真容,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在商界混,这样的人情来往太平常了!公司的前途就在你身上了,肯不肯帮这个忙,你就一句话吧……”
吕见明清楚地记得那日正好是中秋,自己匆匆忙忙地从外面回来,有人迎面便跳了起来:“大师兄你可回来了,我们正在等着你吃饭呢!”
是映祯!吕见明心里一松。
这些日子他早出晚归,漆坊的事也耽搁了不少。师傅向来明察秋毫,不会看不出什么异样,虽然嘴上没有说过什么,但是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却也叫他如坐针毡般地不自在。
师母向来待自己慈爱,可是近日来,吕建明觉得仿佛也多了几分惺惺之态。
赵二傻子一向木讷,自己甚少去正眼看他。
也唯有映祯,天真开朗,待自己这个大师兄最好。
自然吕见明也知道映祯对自己的那份爱慕之情,也正是这份爱慕之情,才让他在漆坊有了作为男子唯一的骄傲。正是为了这份骄傲,自己才会对映祯的感情不予以明示,始终保持着不明朗的关爱和亲密。
这也是他唯一惬意的一件事了。
吕见明望着房间内昏黄的灯光,向映祯道:“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没有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