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渐是一周后回到BJ的。与他同回的还有涂料公司的老板娘,他妈陈亚妹。
陈亚妹和儿子坐上路虎揽胜,一路训他: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跟那个女仔亮底牌的。我不欢喜她,她干嘛还缠着你不放?
杜渐这次回去,他妈勒令他跟孔妍妍分手,跟他家生意伙伴的千金约会。杜渐说什么都没用,就信口胡编说孔妍妍厉害,能痴缠,跟她分手没那么容易。陈亚妹很暴发户地怒吼:钱给到位了也不行?杜渐摇头。他这样说无非是想拖延,结果陈亚妹不信这个邪,坚决跟他来BJ要亲自棒打这对难舍难分的鸳鸯。
我从第一面就没看上这个女仔,吃那么多还瘦得跟鬼一样。我提起结婚以后生孩子,她眼睛一瞪,说不要生!我们这样的人家,她不生孩子!还有她妈,我们这样的人家,她居然瞧不上,不就是当个官吗?她那个官当的,也没捞着什么油水,还傲到天上去了!
杜渐一路硬着头皮听他妈叨叨,他知道自己一时好面子,把玩笑开大了。琢磨着怎么拖延,才能阻止他妈见孔妍妍。讨好地对他妈笑着:妈,您去店里视察视察?
陈亚妹这才把嘴闭上,气象万千地点了点头。
路虎揽胜开到了驻京办。路上,杜渐已经跟这边联系好,让他们突击了卫生。陈亚妹最恨员工没有精气神,杜渐一再叮嘱他们提起精神接驾,最好像打了鸡血那样。这么一说,前台小姑娘竟忘乎所以了,她到公司四年,还没能一睹老板娘的真容。一激动,平日无比精明的小姑娘顿时没了脑子,当着陈亚妹的面,把孔妍妍的包裹双手献给杜渐。
杜渐一愣:谁的?
前台眨眨眼,低声说:孔姐的。
陈亚妹本在四下张望,眼神里全是挑剔。她耳聪目明地捕捉到“孔姐”二字和那个包裹,立刻凑上前。杜渐皱着眉在心里咒骂前台是猪头,他妈倒来了兴趣:打开看看。
杜渐知道她这会儿送来的不可能是好东西,就没接,很有风度地挥了挥手对前台说:你给我处理了。
他想用这样的高姿态继续骗她妈——看看,礼物都送来了,我还是不为所动。他挎起******胳膊,准备带她四处转转。
陈亚妹却没这么好骗。她一回身,直接从前台手里拿过包裹。晃了晃,又闻了闻。没多大分量,还有味儿。
陈亚妹的好奇心一下爆棚了。她对前台说:拿小刀来,把它打开。
前台看杜渐脸色越来越难看,似乎醒悟做了错事,但老板娘的命令不敢不从,低着头到前台后面取来美工刀。
孔妍妍的包裹可谓精细。一层套一层,有塑料袋,有无纺布,还有塑料盒。划开一层,臭味就散一层。最后一层塑料袋被划开,围拢的众人一齐捂上鼻子。特殊礼物的庐山真面目终于露了出来:一张残破的渔网,一条死了数天的鱼。那鱼大约筷子长短,不光臭,还变了颜色,瞪圆的眼睛像在怒视众人。
人群中有人似有所悟,“噢”了一声。很快,本来愣住的陈亚妹和杜渐也明白了:这不就是“鱼死网破”吗?杜渐当初托田遂心给她带口信,要跟她鱼死网破,这回她师夷长技以制夷,用在他身上了。
陈亚妹掏出喷了香水的手帕捂住鼻子,对前台摆了摆手,示意她去扔掉,扔得越远越好,别再让人看见。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陈亚妹心平气和,牵着儿子的手视察去了。接下来,宴请在BJ的合作伙伴,一圈下来不亦乐乎。
晚上回到郊区别墅,陈亚妹泡完澡,坐上沙发敷面膜,才把儿子叫到面前:你看看你这样子,哪像个顺德男人?顺德男人会遭女仔这样羞辱?还骗你老母,扶不上墙的赖阿斗!你姐在你爸面前干一件事一件漂亮;你呢?除了泡妞逛夜店捧女演员,你还能干哪个?
陈亚妹说着又激动起来,她拍着脸——她做面膜时都拍脸,只是没有今天拍得响:我陈亚妹一辈子要强,到头来老天给我这么个儿子!你老豆在我跟前夸他闺女,我都没得说嘴!老娘打下的江山、半辈子的家业,眼看着就要给她了!
陈亚妹说到这儿,悲从中来,她把刚敷在脸上没多久的面膜一把抓下来,扔进了垃圾桶:你要是想让你老母多活两年,彻底跟这个小狐狸精断了!敢羞辱我的儿子,她也配!
杜渐不敢吱声。要只是他妈催他分手,他还能虚与委蛇;孔妍妍心硬如铁,他就彻底没辙了。心力交瘁之下,他向他妈保证,他听她的,绝不再跟姓孔的联系。
让她跟着那个穷酸教书匠奋斗去吧!多奋斗30年,牙关都咬不动的时候再想起他,抱着大腿求他,他可会一巴掌接一巴掌抽在她脸上:我打死你这个不知深浅吃回头草的贱人!
虚构出这样的画面,杜渐心里才算好受些。
第十节
跟杜渐彻底了断,孔妍妍松了口气。两年了,她胸口从来没这么敞亮痛快。隆冬的冷空气沁人心脾,闻起来都是香的。她蹦跳着下楼,没开那辆新换的大众,也不打车,蹦跳着往附中方向走。她多少年没这样长途跋涉了。她孩童般的肢体语言跟成熟的身材长相反差强烈,引得路人侧目。她友好地一路冲他们笑着,弄得人们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来到江彪的单身宿舍,她轻声敲门。江彪习惯性地问:谁呀?他这会儿正在准备期末考试试卷,刚弄完一半。
是我,孔妍妍。她报上姓名,这5个字竟然让自己兴奋了,差点儿在门外手舞足蹈。
令人奇怪的,江彪心跳也加剧了。之前孔妍妍几次来敲门,他都没这样。他捕捉到变化,心里在打鼓。不管怎么打,脚下在挪,径直挪出门外。看着对面红扑扑的漂亮脸蛋儿,他正酝酿着该说点儿什么,突然那小脸已经扎到自己怀里了。突如其来的侵略让他条件反射地双臂乍开。对面裹着冷气和香气的胳膊也乍开,把他的双臂放下来,围拢在那束小细腰上。
江彪就这样抱住了孔妍妍,他的手臂使不上力气,姿势却异常标准。二人身高般配得一塌糊涂,一切看上去完美极了。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他们身后走过一个邻居,他快步走过去,却忍不住频频回头看,以致撞上了晾衣绳,踉跄一下,发出不和谐的“啊”!相拥的二人才醒悟过来。
进到屋里,两个人都不坐下,面对面站在书桌前。
江彪感觉心跳加快了多少年似的,以致那“咚咚”声自己都能听见。
我能亲你一下吗?孔妍妍眯着眼睛,轻声细语。
你,你想好了吗?江彪的声音听上去胆战心惊的。话一出口,他发现自己已方寸大乱,这问题不是问孔妍妍,而是问他自己。
孔妍妍用力点头:我10年前就想好了。她把问题推回去:你呢?
几天来,江彪在胡思乱想中展望到这一刻。说实话,他还没想好。他一直觉得37岁离异男人,拖着个快16岁的儿子,跟小自己10岁的漂亮女演员谈恋爱,是玩火自焚的绝佳方式。他不但这一刻没准备好,这辈子可能都准备不好。张静娴说得没错,他自卑。
摇头的动作指令已发出,执行时却不受控制地打了点折扣,他虽然确实摇了头,但脸上却是笑容满面!他明白自己又犯了16年前芦苇荡的毛病:他的老大又一次管不住老二了!
一瞬间,香甜暖糯的小嘴却已凑上来,“喯儿”地在他左腮上亲了一口。亲完以后,小嘴就离开了,离开得心满意足,嘴角在他眼前微微上扬,那弧度好看得很:盖章确认完毕,以后概不外借!
他无奈地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不过也松了口气,就这样吧,个性如此,只能如此。
你的脸和脑门怎么了?孔妍妍兴奋过后,才注意到他的脸。她抬起手轻轻摸那两块鸽子蛋大小的痂,心里怨自己怎么才注意到。
江彪微笑着:没事儿,再过两天就掉了。
怎么弄的?孔妍妍追问。
去北海溜冰摔的。
呀,你还溜冰呢!哪天带我去?孔妍妍娇痴地看着他。
江彪的双眼舍不得从她的笑脸上离开。真好看,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虽然有美人造访,试卷还得加紧出完,学校急要。江彪新煮了茶,又去水房洗了几个苹果请她吃,自己依旧在书桌前忙碌。
孔妍妍故地重游,并不需要照顾,她左看右看,目光还是落在小提琴上:我想跟你学琴,10年前就说了,现在还不收我?
江彪噼里啪啦在笔记本键盘上敲着,笑着回头看她:大演员不要给我们这样的业余爱好者出难题啊。
孔妍妍心里乐开了花,花痴地想象着江彪给她纠正拿琴的姿势,他一定会站在她身后,用他宽大的胸膛揽住她……正在想入非非,听江彪说了句:天晚了,你回去吧。
孔妍妍心一凉。
江彪磨蹭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把试卷收了尾。敲完最后两个字,心里突然忐忑起来——拿写东西装相半天,写完了怎么办?
他把写好的东西点了“保存”,关了笔记本,站起身。做完这一切,他听到自己说:天晚了,你回去吧。
话一出口,自己都嫌自己虚伪。他不好意思去看她,故意把头别向一边。
行了,又不是没在你这儿住过。孔妍妍细看他的情状,明白了,大方地脱了外衣外裤,剩下了贴身的吊带背心与衬裤。江彪察觉她没有再脱的意思,心里痒痒的,不知是轻松还是失落。
孔妍妍轻车熟路地掀起被子钻了进去:我困了。
江彪不知该干什么。他遇到了跟芦苇荡不一样的情境,眼前这情境更令他琢磨不透。他床上有两条被子,孔妍妍用其中一条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给他留了另一条。显然是不想跟他发生什么。他内心明白这样最好,这样就免去了芦苇荡里先奸后娶的悲剧。
他甚至还想像上次那样,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间屋子,自己夤夜潜回家里。但发现做不到像上次那样心清如水,来去自由了。他被什么力量拴在这里了。
洗漱完毕后,江彪效法孔妍妍,也脱剩了衬衣衬裤,钻到另一条被子里把自己裹成粽子。想着二人的情形,江彪偷偷笑了:第一次睡到一张床上,竟都成了壁垒森严的粽子!
你笑什么呢?孔妍妍瞪着大眼睛。
没什么。江彪赶紧止住笑。
两个粽子开始面对面聊天。
你爸爸妈妈都好吗?
江彪第一个问题就让孔妍妍表情凝固了,她很快回过神来,笑了笑:我们家只有我妈和我。我3岁那年他们离婚了,之后我再也没见过我爸。
短短一句话,江彪愣住了,心也跟着疼了一下。一直觉得她没心没肺,没想到她心里也有一汪苦水。
我从小是我姥爷带大的,他最疼我。我妈在法院上班,工作狂。我从小跟她不亲,她一生气就骂我像我爸,说我们都不是好东西。孔妍妍说着,没心没肺地傻笑。
江彪从她“咯咯咯”的傻笑中读出了凄凉,故意开玩笑说:你长得那么像你爸,他肯定是个大帅哥啊!
嗯,我妈离婚后把我爸所有照片都烧了,我姥爷从她手里夺回来三张,她跟他抢,我姥爷说,等孩子长大了问起来,我总得跟她有个交代啊!现在我手里就那三张照片,我爸确实特帅。
孔妍妍似乎一点儿都不恨她爸:我妈一直跟我说他有第三者,说长得好看的男人一律靠不住。我姥爷背着她跟我说过,离婚后我爸一直很想我,偷偷来看过我好多次,后来终于被她发现了,撕扯起来,要玩儿命。吓得我爸再也没敢来,回了老家SH江彪之前一直以为他们俩千差万别没有交集,现在突然找到了一个共同点:都有一个脾气古怪性格强势的妈。
之后的聊天内容,就在双方妈妈的身上展开。两个粽子盘古开天地地畅聊,转眼已是12点。江彪忘了明天上午还有课,孔妍妍忘了剧团9点要打卡排练。他们聊到最后眼睛都睁不开,才各自沉沉睡去。
早上,江彪先起来了,看着孔妍妍熟睡如婴儿的小脸,笑着给她拉好被子。去食堂买了早餐,回来见她也醒了,给她兑好了洗脸的温水。孔妍妍36号的小脚上趿拉着江彪44号的大拖鞋,10个脚趾涂着亮红色的指甲油,看上去挺滑稽。
江彪一直以为长成孔妍妍这样肯定不好养,刚才在食堂买早点,他就费了些心思,可食堂的花样十分有限,怎么搭配都觉得不好吃。惴惴地买回去,怕她意思两口就饿着肚子上班了。谁知大出意料,这丫头太能吃了,小米粥、包子、咸菜吃得津津有味,吃着还情不自禁地念叨:真好吃真好吃!跟没吃过东西似的。一见她吃饭,江彪所有的烦恼都没了,他看着她,竟像爱女情深的老爸看着女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蛋。
孔妍妍一把抓住他的手,在自己脸上来回蹭着,咀嚼的小嘴停下来,望着他一笑,又接着大吃大嚼。
江彪觉得自己不用吃饭,看着她吃就香香甜甜地饱了。
这一天,江彪像个春心萌动的少年,不听使唤的大脑一直在过电影。电影内容是他们形影不离的这十几个小时。
一切都像做梦。怎么就开始了?怎么达到的?一个月前,他根本没考虑孔妍妍,他俩的条件隔着十万八千里,他想都不敢想。他一个月前是奔着张静娴去的,对条件相当的张静娴,他都犹豫要不要立刻开始,怎么就迷糊着恋上了这个当年的学生?就因为杜渐对她死缠烂打,他开始怜香惜玉?就因为她从小没爸,他有心给她父亲般的关爱?
江彪完全说不清。一到关键时刻,他脑子就不够用,只能跟着感觉走。
孔妍妍下班后,先回了和田遂心合租的家里,收拾了洗漱用品和两本书,正要匆匆离去,被刚下班的田遂心堵在了门口。
孔妍妍笑得像朵花:遂心,我跟他同居了。
田遂心一哆嗦,现在的人都开放到这地步啦?让她这个从清末穿越过来的人接不上下句。她哼哈着送她出门,突然觉得该提醒一句:你们自顾幸福没错,可得顾及我们班学生的感受啊!
孔妍妍乍一听没反应过来,愣了两秒笑了:你直接说江克明不就完了?我还以为我们在一起把你们全班都得罪了呢!
江克明期末考试结束,江彪按他的要求给他恢复了网络。他正在QQ上带劲地聊天,家属区的网突然断了。江克明打江彪电话已经关机,急得在睡衣外面匆匆套了羽绒服,衣衫不整地杀到单身宿舍。他咚咚咚地敲门,把床上聊天的两个人吓了一跳。江彪尴尬地低声说:是我那兔崽子。孔妍妍吓得一下坐起来,真像被捉奸一样抓起衣服就穿。
见她穿好鞋坐到床边,他去开了门。江克明低头进来,嘟囔着骂断网的事,一抬眼看见孔妍妍坐在床边梳头,齐肩的黑发在灯光下闪亮,青春期少年停住了脚步。
孔妍妍站起来,欠了欠身子:克明,你好。
江克明气定神闲的风度是装出来的,乍一见她,他着实吓了一跳。怪不得他爸住单身宿舍住上瘾了,给他做好晚饭就往这边跑,敢情有人勾着魂呢!
你果然得手了。江克明面无表情冒出一句。
我们俩早该这样了。孔妍妍笑得很好看,话里却跟他较着劲。
尴尬的气氛在二人之间氤氲流动,江彪倒成了局外人。
克明,叫孔阿姨吧。
江克明可没那么好摆布,他没叫那三个字,盯着她问:你认识GD人吗?
江彪赶紧拉住他问:连不上网,你没看看是猫的问题吗?
江克明根本不理他,继续逼视孔妍妍。
孔妍妍被他灼热的目光弄得很不舒服。他怎么知道她前男友是GD人?谁告诉他的?
什么GD人?你指的谁?孔妍妍故作平静,试探着问。
就是开着路虎最贵的那款,瘦小枯干,一身名牌却穿不出效果的那个GD人,对了,还留着欠揍的莫西干头。江克明一想起那天在校门口厮杀的情景,火气“蹭”地上来了,话里头阴阳怪气,把杜渐形容得越发不堪。
江彪不等他说完就上前拉他:我跟你回家看看去。
江克明挣脱他的手,不顾孔妍妍脸色已经完全变了,追问:你认识吗?
认识。我前男友,你满意了?
在心爱的男人面前,女人最不愿提的就是“前男友”。孔妍妍眼里有了泪,它们在她眼里摇曳欲出,她却强憋着不让它们得逞。
江彪走到孔妍妍面前,把纸巾递给她。孔妍妍倔强地躲开他,向前一步直视江克明。
江彪转过头,提高声音:克明,你太过分了!
你别说话,这是我跟他的事。孔妍妍瞪了江彪一眼,看向江克明:我有前男友怎么了?你将来能保证只谈一次恋爱就结婚?我一直喜欢你爸,可我不是你父母离婚的罪魁祸首,你这样对我我绝不接受。
孔妍妍看起来软绵绵的,几句话却说得掷地有声。江克明的气焰一点点熄灭了。他盯了孔妍妍一会儿,指着江彪的脸:我爸脸上这两块疤,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他以为孔妍妍本来知道,这么说是故意臊她的。
谁想孔妍妍一下愣住,一脸错愕:不是在北海溜冰摔的吗?
江克明真想骂人了。溜你个鬼!他不顾江彪给他使眼色,自顾开说:就因为你,那两个GD人一起来打我爸,打得破了相,进了派出所……
短短两句话,江彪两次发声想打断他,却没拦住。孔妍妍心底一缕一缕往上冒凉气,不管江克明在场,一手抓着江彪的胳膊,一手去摸那两处疤。眼泪在小脸上淌成两条河。
你为什么骗我?孔妍妍哽咽着,她要杀了杜渐,报仇。
糙老爷们儿,没那么金贵。江彪故作轻松。
江克明不爱听了:爸,你都破相了!留疤了!你知道吗?
孔妍妍心疼地抱住江彪,眼泪滚滚而下。
江克明可不领情,瞟了她一眼说:你只会给我爸带来厄运。
江彪穿好外套,准备送儿子回家。他们俩再吵下去,他的血压就要升高了。江克明走到门口,回头说:我不想让我爸重走老路,你伤害他我可不答应。
父子俩回到家,江彪跟儿子对坐在次卧桌前。十几年间,江彪一合眼,脑子里总是他刚出生时皮包骨的样子;再睁眼看他,跟电影蒙太奇似的,切换得太快了,小东西嘴角已有了青黑色胡茬,虽有些瘦弱,但个头也快赶上他了。
爸,你真好追。
江彪没想到他来了这么一句,竟无言以对。
我早说过,逃出虎穴,又入狼窝啊。江克明连连摇头。
江彪送他回来,本想训他一顿,让他对孔妍妍客气点儿,没想到他率先发难,恨铁不成钢地训了他。
究竟,谁是谁的老子?
江彪挨了训,灰头土脸地回到单身宿舍,见孔妍妍面朝里躺着,以为她睡着了。蹑手蹑脚进来,钻进自己被窝。凑近了,才听出旁边有动静,他敛声屏气听了一会儿,判断出是吸溜鼻子的声音。
他卷着被子往她身边挪了挪:妍妍,我替克明向你道歉,这孩子太不懂事了,我刚才狠狠训了他一顿,都把他训哭了。
孔妍妍从被窝伸出一只手来:纸巾!
江彪赶紧翻身坐起,从书桌上抽了纸巾给她。
孔妍妍侧过头擤鼻子。给江彪的只有后背。
江彪知道她生气了,搁谁谁也生气。低声下气接着哄:这孩子从小就口无遮拦,都是我惯的,你骂我出出气吧,不解恨打也行。
他不是不懂事,也不是口无遮拦,他讨厌我。我又没拆散你们家,他凭什么讨厌我?
慢慢来吧,他对你没恶意,只是他妈给他的心理阴影太大了。
你什么意思?我跟他妈一样?孔妍妍一生气就坐了起来。
我不是这意思。咱们的事,孩子接受起来需要个过程,得给他时间。
你跟张静娴在一起的时候,他也这么反对?
江彪心里也有点儿火,好端端的,你又提张静娴干嘛?
妍妍,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时间不早了,睡吧,睡一觉就好了。江彪像有意逃避现实似的,说着说着哈欠连天,紧接着就“呼呼”地打起轻鼾了。
他不睡还好,一睡反倒把孔妍妍的真气逗出来了,她心想,我被气成这样了,你还有心思睡觉?孔妍妍甩掉被子,抱着他开始摇晃。江彪很快被摇醒了,眯瞪着眼不知所措:你怎么还不睡?
江彪一不高兴就睡觉,是在16年婚姻生活中锻炼出来的。他起初一生气就失眠,后来生气成了常态,担心身体出问题亏了老本,就有意教自己屏蔽一切不快,无论出什么事,不能耽误睡觉,练到后来,越生气就越能睡着。
以睡觉代替生气,是江彪不如意婚姻的衍生品,在孔妍妍看来却成了无视她的感受,只顾自己舒服。想到这儿,泪窝又浅了。
你根本不爱我。瓷娃娃的小脸上挂着眼泪。
江彪一听差点儿晕过去。他们的想法根本不在一个层面和维度上。他想的是赶紧长毛,把日子过好;她想的却是风花雪月、你侬我侬。
他们真的不合适,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让问题暴露了。但分手的事,江彪不会先提。他始终认为男人应该承担被甩的角色,而不是甩人。
你根本不爱我,为什么和我躺在一张床上?为什么和我在一起?你走,我不想见你!孔妍妍看他呆愣着,怒气又涨了三分。
你说的是真的?江彪也坐起身。
他纳闷她怎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呢?如果不是她坚持,他怎么敢跟她躺在一起?现在她又撵他,女人的心,真是搞不懂。
江彪看她哭得伤心,反思自己哪儿做的不对。思来想去也没发现问题。
孔妍妍继续哭着,抽抽噎噎地:你还不走?
江彪只好穿上鞋,往门外走去。
出了这道门,你就再也别回来了!
江彪彻底懵了。走还是不走?这是个问题。
你就不能……过来……哄哄我?孔妍妍哭得直发抖,一句话被切作几段。她完全变成了孩子,无理取闹欲擒故纵的孩子。
江彪走回来,把她抱住,任她在怀里抽搭。他给她擦眼泪,把糊到脸上、沾上眼泪的头发往后拢。她渐渐安静下来,顺势平躺在他的怀里。她的姿态,就像一个吃奶的婴儿被人横抱着。江彪看着她,不由自主地哼起了舒伯特的《小夜曲》。
她前世,肯定是他的女儿,上辈子没被他疼够,这一世投生到他身边,让他继续疼。
一首《小夜曲》唱完,刚才还哭得撕心裂肺的孔妍妍竟然睡着了。
江彪却睡不着了。这是找太太还是找女儿?他做梦都想有个女儿,但他不想让太太当他的女儿。他怎么能跟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过一辈子?一个江克明就让他够累的了,现在又来一个心智更不成熟的孩子?
他努力让自己睡去,想着一觉睡醒就跟她摊牌:在一起就好好的,不能三天两头哭闹。他担心这句话本身就会引来哭闹,很头疼该怎么哄她。
等到一早起床,一侧头发现孔妍妍不见了。看窗外天才蒙蒙亮,这家伙去哪儿了?江彪立刻穿好衣服,给她打电话。他担心她昨夜趁他睡觉就离开了,女孩子家负气出走,遇上坏人怎么办?
一打电话,关机。
江彪的心提起来了。他从衣架上拿外套,想出去找她,无意间瞥见她的小包挂在衣架上。提起的心又放下了。他去拧门,门却从外面锁上了。
她担心他被人偷,或被劫色,安全工作不放松。
孔妍妍终于开门进来了,手上还拎着早点,江彪一眼看出是学校食堂的货色。她居然一早起来去买饭?
快,趁热吃吧。孔妍妍粉嫩的小脸上洋溢着笑容:为了跟你共进早餐,我都没在食堂吃呢!
江彪头晕晕的。她的笑容让他恍惚觉得昨晚的冲突是场梦。或者,昨晚是真的,现在在做梦?以前刘美美跟他吵架,最高记录是整整15天不理他。最日常的冷战也至少3天。
真好吃真好吃!又来了,她每次吃饭都开心无比,只要是吃,玉米糊糊她也能吃出这6个字。
昨晚……是我不对。江彪刚说完,就在心里抽自己耳光。怎么就向她道歉啦?他也太爱道歉了!什么毛病!他昨夜酝酿半天,本想训她的!让她日后不许无理取闹、哭哭啼啼。怎么一出口就成了道歉?这不是助长她的坏风气吗?
这么多好吃的,你还想什么昨晚?她埋头苦吃,不亦乐乎。
江彪无语了,食堂的包子、玉米糊糊和咸菜,他吃了16年都快吃吐了,在她眼里居然全是“好吃的”,吃得都乐而忘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