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居所,和上官云飞所居住的木屋没多大差别,和海边小村的大多数木屋相同,都是锯下椰树主干从中劈开,逐根钉砌搭建而成,一样的简陋,却结实,能够抵御海风的侵袭。
屋内一张方桌,上面一盏高脚油灯,方桌旁的木椅上,放着一个灰布背包,背包有些破旧,却浆洗得很干净,背包的跨带斜搭在木椅的靠背上,像是在等待李老先生痊愈,再次将它背上。
方桌的另一边,是张只铺了一层竹席的木床,床上躺着个小老头儿,满头白发,有些消瘦。
褚东在门框上轻轻地敲了几下,轻手轻脚的走进了屋中。
上官云飞跟在褚东身后,一眼便望见了躺在床上的老人,深吸一口气,轻步走到床前。
老人吃力的偏了偏头,见是上官云飞,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开口:“你来了。”
上官云飞听了这话,心中一阵恍惚。
眼下的见面,有些奇怪,有些唏嘘,这是上官云飞第一次见李老先生,而李老先生却是第二次见上官云飞,第一次,是上官云飞重伤昏迷之时,而现在,却彼此位置调换,上官云飞已然痊愈,而李老先生却命不久矣。
只是,让上官云飞心神恍惚的,却不是这见面场景,而是李老先生的那句“你来了。”
这让上官云飞想起了一个女子,在自己到此的这三个月里,在夜晚,时常会出现在同样一个梦境中的女子,一个黑裙女子。
她总是在静谧的星空下,洁白突兀的高大雕像上,也如雕塑一般坐在那里,仰望着,等待着什么。
每一次,总是一句复杂莫名的“你来了。”
之后,是一声寸断肝肠的幽幽叹息。
平复了一下心情,上官云飞深吸一口气,轻声回答:“老先生,晚辈来迟了,本该早来探望先生的,还未拜谢先生对晚辈的救命之恩哩。”
李老先生艰难的又喘了一口气,轻微摆了摆头颅,才缓缓开口:“悬壶济世,是医生的本分,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老先生说完,不待上官云飞再说什么,就吃力的将头偏向木桌那边,又缓缓开口说道:“这背包,随老夫走了不知多少村庄,救了多少人,而现在,老夫怕是要离它而去了,只是,你要善待它,这样,老夫就算走,也走的安心呐。”
上官云飞心中有些悲恸,忙点了点头,表示一定不会让眼前老人失望。
李老先生见上官云飞态度甚是诚恳郑重,心下宽慰。
“里面的医书,是老夫自觉时日无多,自定居此处后,便一点一点将毕生所学整理出来,再总结编撰成卷的,老夫,唉,怕是没机会给你排异解惑了,今后,就靠你自己去揣摩领悟吧。”
此话语说完,老头似是又想起了什么事情,才微微张口,却一口气没喘上来,竟就这么撒手西去了。
上官云飞见李老先生就这么走了,心情有些沉重,毕竟,眼前之人也是为自己这条新生命出过力的,是他将濒死的自己从阎王殿拽回来的。
心中难过,上官云飞默默向老先生的遗体深施一礼,这才转身知会一旁的褚东,去通知了村中的其他人,众人齐心合力,就近挖了个土坑,将老先生葬在了他居住的木屋后面。
一切处理妥当,上官云飞再不多留,随着褚东返回了杜家村。
……
寂静的夜。
坐在床上的上官云飞蓦然抬头,瞧了一眼窗外,外面月光幽幽,海浪啸啸,他放下手中的医书,伸展了一下腰身,翻身下床,走出木屋,抬头仰望天上圆月,双眼有些迷离。
“今夜,会不会……梦见她呢……”
他有些困惑,有些期待,更也有些烦恼,毕竟自己除了连雨轩和飞云堡里的丫鬟,并不认得其他同龄女子,而在梦中,一切却又是那么的真实,真实得每次见到她的背影,都能感受到她历经岁月漫长的等待,每一次听到她的叹息,都会被莫名的牵动心房,生出阵阵痛楚。
上官云飞稍稍平复思绪,心思又回到了李老先生所留三本医书上。
一晚上的时间,他将三本书籍粗略翻读了一遍,大致了解了每本书中所讲述的东西。
《千金方》所记载的,是各种药物的配制方法。
《金针秘术》是一本关于针灸之道的手本,里面讲述了诸多银针祛病的手法和相关经络穴位。
至于最后一本名为《还魂针》的医书,准确来说,它更像是一本刑罚之书,上面讲述了诸多以银针刺穴,使受针者穴位出现异常的阻塞或大开,从而造成经脉错节混乱,以此产生深入骨髓的痛苦,所谓还魂,不是救人起死回生,而是还魂于上天之意,使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望着天上圆润的明月,上官云飞心中一丝怅然,这李老先生,一副药剂,一套银针,皆能救人性命,医术之高,让人叹为观止,而《还魂针》中所论述的以错节经脉,对人施加皮下之刑的方法,更是超出了治病救人的范畴。
“唉,老先生的医术可算是登峰造极了,奈何,终还是逃不过生老病死。”上官云飞喃喃,情绪有些消沉。
“老师。”
身后传来“沙沙”声响,上官云飞回头一瞧,幽冷月光下,一个矮小的身影正慢慢朝自己走来,是褚东的小女儿褚萍。
“老师,大海一直这样把沙子洗来洗去,不累么?”
“呵呵,不累,因为习惯了。”
“哦!……”
幼小的褚萍站在上官云飞身旁,小手拉住他长衫的一角,见上官云飞仰首望天,便也天真的扬起小脸,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痴痴瞧着天空中皎洁的满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