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井松,明楼十三重,第八重楼的地字杀手,他五年前在师兄的引荐下加入了明楼十三重。只有真正加入了明楼十三重,你才会真正明白明楼十三重的真正含义,分布在大焱三十六州的十三个杀手分舵构成了明楼十三重这个组织,这十三个分舵均有自己的势力范围,而明楼的楼主则是由这十三个分舵推举,每十年轮换一次,这个组织既松散又严密。每个分舵只在自己的势力范围活动,从不跨界,若接到外地的生意,则二话不说转给当地分舵,这个规矩谁也不会打破。每个分舵又自成一体,各有专长。如任务棘手,则松散的分舵又会团结在一起成为一个严密的明楼十三重。
杀手这个行当,一般是一年不开工,开工吃三年,所以李井松对眼下这个任务特别重视。自从皇都的二重楼将任务转到八重楼,再被八重楼的主事指派到李井松头上,李井松便潜伏到镰刀镇里,等待主家的信号。这档由皇都过来的生意,属于白字生意。目前李井松只能接触到两种生意,分白字,红字两种。红字生意是主家下了定钱之后,一击必杀的买卖,而白字生意则不然,主家下了定钱之后,还需等待主家的必杀信号,方能执行。如果主家临时取消,那么定钱归重楼,杀手拿不到一分。
昨夜苦苦等候的李井松终于等到主家的信号。此刻,他是一位风尘仆仆急于投店的客商,而他要杀的人则是前面柜台里的这位,一家客栈的老板。方才他进门时,早留意了周围的环境,对面几个杂货摊,门口两个孩子,还有几个闲人,此时不少人应都去木栅栏吃早食了。
动手的好机会!——李井松装作擦汗,手一抬的功夫,袖内特制的臂刺便调到最佳的位置,只需一拳击到那人的胸膛,臂刺弹出,任务便算完成。
“客官,来的这么早,赶的是夜路么。”李福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出于老板的本分,一边搭讪,一边问:“不知客官要在小店歇住几日?”
李井松又是擦拭了一把细汗,笑呵呵道:“只需一日便够啦,主家催得紧,明天还得赶!”
“一两银子便够了,客官来的巧了,平时紧的时候,一日需要一两二钱嘞!”李福说道。
李井松憨厚的一笑:“老板厚道人。”说罢,带着臂刺的右手伸入怀里,做出掏钱的模样,然后缓缓朝李福伸了过去,只需一刹,李井松便能达到最佳的刺杀位置,一击必杀。
耳畔传来一声清脆的“劳驾!”,李井松发现右手已被人不着痕迹的扣住,动弹不得,方才门口的一位穿着麻衣的女子已站在了自己的身旁。
“李老板,昨日晚上闹声大了些,律儿一晚都没睡好,有没有安静些的房间,先帮我挑一下呗!”阿柔略尴尬的朝着李福一笑。
换房间,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么,何况对方还是老神仙的同路人,自己孙女的朋友,李福对正等着的李井松一歉,便先帮阿柔挑房间了。
手被阿柔缓缓拉下,李井松不明白究竟出了什么状况,抑或自己哪里做的不够精细,暴露了吗?正不动声色的思考,这时感觉到,紧扣住自己手臂的力道逐渐松开,李井松不由得一诧,望向身边的女子——这一诧在别人眼里也许是:你为什么抢了我的先?
这时待那女子隐在柜台下的手,轻重不一的在自己手腕上捏了五下时,李井松方才松了口气:“自己人。”——这轻重不一的节奏正是第八重楼独有的暗号,向自己传递暗号的女子,她又是谁?
发现李福正笑盈盈的望着自己,“哦,轮到我了么?”李井松露出些许不悦,左手递出一枚银子,恰好是一两。
“行了一夜,我也累了,掌柜莫要朝我房里送茶水了,先囫囵一觉再说。”李井松打了一个哈欠便离开了。
阿柔不动声色的消弭了一场刺杀,转眼再望向对面的杂货铺,已然确定那群人是为了郎亭集老爷子而来的了。
过了片刻,郎亭集等人亦到了门口,老人精神抖擞道:“律儿,还等什么?木栅栏!”容儿蹿到秦律跟双儿的那里,三小牵着手便抢先朝着镇口奔去。
阿柔寻了个借口,未跟过去,重新朝房间过去。发现周边没人,灵巧的闪进了李井松的房间。此时李井松正守在门边,一脸戒备的望着阿柔,臂刺已然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向阿柔发动袭击:“我从未在楼里见过你。”李井松冷冷道。
阿柔嘻嘻一笑:“我也没见过你,这很正常!”说罢,单手在胸前,迅速笔划出一个弧形手势,这是打招呼的意思。
李井松问道:“你的字号?”明楼十三重,字号代表一切。
翻手掏出一块青色木片,上面刻着一只精巧的凤凰,阿柔第一次正经起来。
木片甫一拿出,李井松便动容了:“你是?!”第八重楼大姑奶奶的凤字令出现在眼前这女子手上——大姑奶奶,第八重楼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楼主。李井松不敢相信眼前这位素净的少妇的身份。
迅速将凤字令收入袖中,阿柔说道:“明楼的规矩认令不认人,现在可以听我说两句么?”
认令不认人,见令如见人,这是明楼的铁律,李井松不由俯下脑袋,道:“地字号,李井松见过令主。”
“这档生意黄了罢!”阿柔说道:“莫要问为什么!”
李井松闻言一愣,冷不防对面的女子身形一闪便到了自己身后,一只手已贴在背心的死关上。
“既然见了凤字令,如今你也回不去了!”
回不去的含义很多,譬如死了,李井松闻言,手心登时沁出了一层冷汗:“我还有选择么?”
“还有一条路,跟着我。跟我满十年,八重楼的主事任你选。”阿柔给出了条件。
既然没得选,那么李井松只能相信阿柔给的是一条看起来还算不错的路:“成交!”
“不要给我耍心眼,你应该知道楼里的规矩!”阿柔给李井松交代一番之后,离去时丢下这句话。
……
一只商队从镇外蜿蜒而来,近二十辆被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货车旁,各有五六名玄衣汉子跟随,拉货车的马匹一看便是梁州马,矮短的马腿最适合长途负重的商队。商队最前面的是一位红衣汉子,他嘴唇上稠密的胡须带着弯曲的弧度,甚是显眼,就如年画上火德星君一般。
镰刀镇宽敞的青石街道,骤来这队人马,登时变的拥挤起来,马队经过一家客栈门口的时候,掌柜李福正在客栈门口,只是打量一眼,他便瞧出这只商队的蹊跷来——这群赶车的汉子,显然不是长途而来,光洁的衣服与饱满的精神可以说明一切。
那么这只从大焱过来的商队,到镰刀镇来做什么的呢?李福瞅向一辆辆被油布密密裹好的货车。
正此时,门口有人问道:“掌柜的,我要住店。”李福收神一望,眼前正站了一名青衫客人,他右手夹着一只油布伞,正和气的望着李福。
“哦!”李福说道:“客官请进。”说罢侧身让出一条路来,望着青衫客的油布伞,李福不禁问道:“客官,要下雨了么?”
“这么好的天气,怎会下雨呢!走远路,带把伞,有备无患。”青衫客跨入了一家客栈。
客栈内,秦律正与双儿,容儿追闹,容儿未注意到青衫客,带着银铃一般的欢笑,她朝着青衫客的方向跑去,眼看便要撞个结实了。此时,青衫客身子不经意的一转,让出一条路来,便躲过了曹容。这一幕正被身后的李福瞥见——好快的身手!
这一日,镰刀镇来了一只不小的马队,一家客栈对面多了几个杂货摊,客栈里住进了几拨客人,这一切都分毫不差的落入百里宗道眼里,他盘坐在郎亭集的房内,闭目调息,心意合一,力求在乱起之前,将自己的剑意调整到最佳状态。天色已晚,郎亭集正凑在灯火下,翻看一本藏书,这是老版的《金谷文》,奥涩的内容亦只有郎亭集才有耐心看的下去。外面传来悠扬的笛声,打断了正在品书的郎亭集,他眯眼沉浸到秦律的《杨柳青》内,偶尔的几声破音丝毫不影响郎亭集的乐趣。
“宗道啊!”郎亭集蓦地对身边打坐的百里宗道说话:“我们明日便走罢!”
百里宗道剑眉骤起,郎亭集道:“此次北漠之行,应是老夫此生最后一趟远行。天师道既然挡着道,不让老夫回家,那便怪不得老夫请出剑庐的折枝剑了。老夫老迈啦,还想多两年时间打磨一下新收的小弟子哩!”方才秦律的笛声,转变了老人的心意,早一步到达定州,下了运河,便可快一步回到剑江书院。
秦律一曲吹罢,将玉笛放到一边,异蛇小红正盘在他的手上,一道炎龙气渡到小红殷红的脑袋上,秦律感受体内的气脉波动。小红倏地一下便从秦律的掌心上滑走,以极快的速度,绕上了屋内的房梁。秦律仔细感受那缕附在小红身上的炎龙气,给自己带来的反馈,他的心意在房梁上游动,而他的神识似能感受到房梁上坑坑洼洼的木凹。而他体内,由大椎至天突的任脉,炎龙气来回逡巡,隐在膻中,天突的真虎罡气亦跃跃欲试。此刻秦律的神识,身体均处于一种奇妙的状态,炎龙气,真虎罡气,两种不同的存在同时运转起来,带给他舒爽的感受。这与秦处阳所说的双修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再远些!”异蛇感受到秦律的心意,自房梁飞射到窗外。好远的距离!原本只通一脉的炎龙气,外放身外一丈的范围已是极限,这还是幸亏秦处阳苦心孤诣为秦律洗刷经脉,夯实根基的结果,而此刻,炎龙气借着小红的身体,竟外放到了几丈开外的距离!通过小红,秦律此刻对外界的感知几乎可以媲美大宗。
忽的,秦律心头一震,外放的炎龙气立马消散。在旁边帮秦律护法的阿柔,见状忙问道:“律儿,怎么了?”
“小红又咬人了!”秦律说道。
“你怎知道小红伤人了?”从昨晚来看,但凡被小红伤到,绝无活命的可能。
“这里!”秦律指了指脑袋:“这里告诉我的!小红在库房那里咬人了!”
又是库房,这么晚了,还有谁会在库房里呢?
阿柔点点头:“你别出去!”说罢,靠到临街的窗边,发现街面上空空荡荡,于是一个提纵,便跃了出去。
小红在库房咬人的时候,李福正在库房里。此刻他正面临一个危险局面。
习惯每晚巡视一下库房再睡觉的李福,按惯例到了库房外面,推开库门,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不好!火油!
下意识往后一退,背心已被锐器顶住,李福被推入了库房。灯烛之下,李福前方围了四名玄衣汉子,身后传来轻轻的警告:“不要出声!”——顶住背心的是匕首,匕首冰凉的锋刃此刻已刺穿李福的衣服,紧贴李福后背的肌肤。
那四名玄衣汉子见已控制住了李福,继续将腰间皮囊里的火油,泼洒到库房的每个角落。
“玄字号?!”眼前的这群玄衣汉子,分明是白日刚来到镰刀镇的商队的人马,他们和昨日的玄字号是一批人?李福心里思索,很快便排除了这个可能,如果是玄字号,那么他们应该直接冲着李福来,而不是如现在这般,看架势他们是想把一家客栈的库房烧掉!
李福颤颤巍巍的发抖,让身后持着匕首的玄衣人直以为前面的老汉快被吓得尿裤子了,今晚的任务是给这家客栈送一场大火,他不在意在此过程中,再多杀掉一个人。
正想将手中匕首往前一递,迅速结果了前面这位胆小的老者时,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嘴角竟有一团泡沫涌了出来,正想拿手抹掉时,神魂已飞出了他的身体,再没有知觉。也就是这一刻,秦律感受到小红咬人了。
倒地的声音惊到了其余人,说时迟,那时快,他们扔掉手中的皮囊正准备围住李福时,看似老迈的李福已将灵巧的闪到门外,砰的一声便将库房门关上,“嘿嘿!”一丝狰色自李福眼角闪出,手一翻动,一支已经燃起火折子已拿到手上,隐匿数十年的密谍李福此刻已动了杀心。库房里传出绝望的呼号,火折子应声掉落到火油上,何曾想四人精心泼洒的火油场竟成了自己的葬身地。
阿柔在暗处看到发生的一切,此时库房的火势已起,客栈的住客将会被里面撕裂的嚎叫惊醒,阿柔正准备遁回房内时,却见对面虚空中一道微弱的火苗正朝着李福的背心疾射而去。
阿柔心知不妙,可此时她却不方便现身。“蓬!”小火苗方一触到李福的背心,发出一声异响,一团烈火自李福的背心燃起,李福登时变成了一个火人。“啊!”李福的惨叫更加凄惨,库房内外的熊火照亮了镰刀镇的夜空!
“失火啦!”“走水啦!”不知谁的一声呼喊,安静的客栈登时嘈杂起来。阿柔迅速闪到离客房不远处熊一极的住所。“呆子!着火啦”猛地一通敲门之后,熊一极终于精赤着上身出来,而牛倌阿江则穿着零乱的衣服,朝着马棚奔去,那辆老牛车可是他唯一的财产。
“着火啦!你在这盯着,我去接律儿!“阿柔丢下熊一极,正准备回去,这时客栈的住客们已陆续来到后院,查看火势,秦律正牵着郎亭集的手跟在人群里,阿柔心头不由一松。
此时库房已是火焰冲天,而库房门口则有一个火人正凄惨的在地上打滚,有眼尖的住客喊了一句:“这地上的不是掌柜的吗?”
那边双儿也认了出来,登时“哇”的一声,就要奔过去,这时早晨“黑吃黑”的阿堂叔一把将双儿抄了起来:“救不了啦,丫头!”
“池鱼之灾。”郎亭集一声叹息,这分明是天师道的手段!
“老少爷们,找趁手的把式,这旁边就有口井,咱们先把火给灭了!”豪爽的北漠汉子阿堂吆喝道。不少客人都是一家客栈的老客了,跟掌柜李福亦很相熟,听了阿堂的话,大家纷纷点头。
正在此时,“嘭”的一声,库房旁边的那棵银松上爆出一灿火星,登时如凭空出来的一样,一团火浪迅速将整棵树覆盖上了。
“唯火有德,如梦似幻!”屋顶传来低沉的声音——一根根火把在一家客栈的房顶上亮起,一群玄衣汉子举着火把肃然立在房顶上,正不断重复先前的话语。
“唯火有德,如梦似幻!我乃天师道火德星君,特来拜会郎大宗,无关人等可以避开了!”正中的红衣汉子朗声说道:“郎大宗仍不肯屈尊南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