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2日,东瀛第21军的七万多人在广州大亚湾登陆;守军撤退,广州沦陷。华夏最大物资进口基地的陷落,标志着抗战物资不能再由粤汉铁路北上武汉、经长江水路运抵西南大后方;武汉的战略物资进口转运中心的战略地位由此下降。
东瀛人在南浔至万家岭一线进展不顺,其它战线却取得了丰硕的战果,整体战局对他们有利;特别是攻克平汉铁路线上的信阳和江防要塞田家镇后,东瀛人已经可以由铁路和水路长驱直入同时进攻武汉。而在武汉会战外围战中兵员被过度消耗的华夏军队在武汉城区的军事防御部署几乎为零,不可能抵挡住东瀛人的进攻。
综上两个原因,以及淞沪会战和徐州会战失利的教训,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决定不再死守一城一地,为持久抗战存实力,放弃武汉。
二
岳麓山是迷人的,如同一位洁净、大方、清秀的佳人;秋天,似乎是她心有所属、为悦己者容的季节,漫山的枫叶、黄栌、乌桕使出浑身解数,在生命的盛放期,争奇斗艳。原先笑傲山林的渥沃乔木不再因身躯高大挺拔、“一览众树小”而沾沾自喜,因为和已主宰山涧的红叶比较,它们太过平常;好在站的高、看的远的它们懂得“水低成海,物低为王”的道理,并不在意命运的起伏跌宕,只在风偶尔经过时,才窸窸窣窣地响成一片,证明一下自己的存在。
傍山而建的两间木屋,起眼又不起眼地蜷缩在山脚,为大山平添出几分古朴的味道;一片翠绿的烟篁悄悄地站立在它前面的一块凹凸不平的地方,枯黄的竹叶夸张地将地面盖得严严实实。靠在墙上的锛子、挂在墙上的锯子和躺在地上的斧头,说明这家可能跟伐木有关;而摆放整齐的蓧、骨稆和石铲等农具又说明此家或为耰耦的可能性可能更大一些。
景飞睡眼惺忪地从屋内走出,对着头顶的光明,狠狠地打了两个喷嚏;意犹未尽的他眨了眨眼睛,先看了一眼竹林,再看向田地里翻动新土的柴洪亮,拖起墙上的锛子,从地上犁着向他走去:“老柴,把那堆木头劈完,你到底给我什么奬渥?”
俯伛着的柴洪亮直起身子:“给你两个大嘴巴子!天天吃完睡、睡醒吃,你就不能自己找点事情做?”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景飞一本正经地说,“我是做大事的人,像种地伐木等琐事,至于用到我这把牛刀吗?”
“脸皮越来越厚了!”柴洪亮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景飞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老柴同志还是不错的,为了表示我对你的尊敬,我准备送你点礼物。”
“受之有愧!”柴洪亮微微一笑,“恕不敢当!”
“好啦,你就别虚情假意地客气了,我知道你想要,而且也迫切需要。”景飞认真地说。
“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我想要什么?”柴洪亮将眉毛向上扬了扬。
“当然。”景飞说,“我不光知道你想要什么,还知道强子,韦营长他们想要什么;我不仅要送给你,还要送给他们。每人两件。”
柴洪亮知道景飞要送给他们的是什么了。
“咱们的裤衩子破得像张渔网,大洞套小洞,比八卦图还复杂;”景飞接着说,“我决定出点血,送兄弟们每人两件裤衩子。”
“行啊,你去买吧,顺便上街浪一圈。”柴洪亮不想再搭理他了。
景飞笑了笑,站着不动。
柴洪亮问:“还不去?”
“老规矩,你先借我点钱。”景飞信誓旦旦地说,“放心,我会还你的,连本带利地还,和之前借的一起还;等见到我哥,我要把他克扣我的军饷全部要来。他要是不给,我要他好看!”
柴洪亮笑了笑:“行了,别吹牛皮了。你,我还不了解?钱是不会还的;跟旅座讨饷,你更加不敢。”
“我敢,我真敢……”景飞愈发认真的表情。
“我还有一块大洋和十几个铜板,你都拿去吧;”柴洪亮打断了他的话,“下次别再找我‘借’了,我是真的没有了。”
“这是最后一次,我保证。”景飞严肃地说。
“老地方,你自己去拿。”柴洪亮又开始了忙碌。
“不乱翻别人的东西,一直都是我的原则。”景飞认真地说,“还是请您老人家移步,给小的指点迷津吧。”
柴洪亮无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将铁锹掷进土塍,走向屋子。
景飞嬉皮笑脸地紧跟着,不时冒出几句夸奖柴洪亮大方、豪爽、正义凛然之类的话。
五个头戴钢盔、身穿草绿色呢子军装、脚踏皮靴、脖子上挎着冲锋枪、腰间挂着手枪、手雷的东瀛士兵冷酷而不失警惕地朝木屋走,犀利地望着同样走向木屋的柴洪亮和景飞。走在前面的柴洪亮发觉后,不动声色地继续走,发出了几声响尾蛇遇到危险时紧张的“嘶嘶”声;低着头、像鸭子一样喋喋不休的景飞收住声,口歪眼斜地安静下来。
“老头,这是你的屋子?”五个士兵中领头的用不太流畅的汉语问。
柴洪亮满脸堆笑,连连点头应允。东瀛侦查兵的出现,一直都是他期待又不期待发生的;期待是因为在这儿隐藏了几个月终于有了收获,不期待是因为旅长的担心真实的发生了。
“他是谁?”东瀛人指着哈喇子从嘴角连绵而下的景飞,问柴洪亮。
“我的傻儿子。”柴洪亮尴尬地答,“让皇军见笑了。”
景飞咿呀咿呀地走近东瀛士兵,棓击他们的钢盔和腰间的手雷,莫名其妙地大笑。
“既然是废物,留着也是浪费粮食。”领头的说完,从腰间拔出手枪,拉动枪栓,指向了景飞的脑袋。
这一切的发生,都在竹叶下的李少强的监控之下;从东瀛人的出现,到其中的一员拨出手枪,他那套着窬木、露出竹叶的枪口即对准了目标的脑袋,目标刚将枪口对准景飞,他的步枪子弹已从竹叶下窜出,击穿了目标的钢盔,掀开了目标的天灵盖。
直对柴洪亮和景飞的两个侦查兵反应很快,倏地将冲锋枪揽入怀中,寻找目标反击;没等他们发出子弹,柴洪亮即掷出刺刀夺取了他们的性命。另外两个去屋内查看、已走到门口的侦查兵听见枪声,猛然回头,担心被狙击手偷袭,索性直接冲进屋内,负隅应圉;他们从门和窗户大概观察了外间的地形后,认为狙击手最有可能藏匿的地点是竹林,于是对竹林进行火力覆盖。
景飞和柴洪亮躲在了一个土堆后面,眼睁睁地看着竹叶翻飞;这对于行动不便的李少强来说,长久必然致命。
“都是你出的馊主意,非让少强隐藏在那儿。”柴洪亮说,“我们的武器都在屋里呢,怎么办?”
“我还不是怕你的酽醯醇醴被酒鬼偷走?才让强子替你看着的嘛。”景飞一边说,一边快速脱下衣服,揉成团,做了个抛向屋顶的动作;柴洪亮明白过来,掏出火柴,点燃了衣服。景飞跳出土堆,沿墙角跑动,将衣服燃烧变作的火团抛上了屋顶。
无精打采的檐草正双手托腮,趴在房顶上发呆;秋风和暖阳将它的水分一丝不留地带走、变得焦灼异常。它对发生在脚下的紧张战斗提不起兴致,只呆呆地看天,看云,思索是否能下一场雨,浇灌它沉闷的心理和疲乏的身体。
雨水终究没来,来的是一团急躁的火。
活着,往往就是这样,心想的做不成,发生的大多在意料之外。
它渐渐烦躁,有了一种万念俱灰的失落感;被火苗侵犯,并不想着自救,而是带着火星自暴自弃地堕落,坠落在床、桌子和东瀛士兵的身上。
头顶燃烧的大火和不时下落的火焰迫使东瀛士兵停止了对外间的射击;他们必须考虑,如何让自己活下去。一个士兵取下冲锋枪,用枪托猛击木板围成的墙,撞断几根后,形成了一个容得下身体进出的洞;士兵叫了一声警戒的同伴,趴在了地上,从墙洞探出头,准备钻出。蹲在墙角的景飞在士兵砸开第一块木板时就知道对手想干什么了;他悄悄地走到破损的墙边,等待,见到伸出来的脑袋,一刀从钢盔边缘刺了进去。聪明的头颅淹没了光亮的刀刃,只露出光秃秃的刀柄。在哀号声和“突突”的冲锋枪子弹和穿透木板的“嚓嚓”声响起前,景飞匍匐在了地上,让渴望自由的子弹从他的头顶飞向了平静的角落。
打完一梭子子弹,屋里的士兵自知难以全身而退,换了一个弹匣,端起冲锋枪,吼叫着奔跑至屋外,疯了一样地胡乱射击;李少强一枪将其击毙,简单的像击中一个固定的靶子。景飞和柴洪亮起身奔向竹林;途中,景飞忍不住侧目朝着柴洪亮叫了一句:“你个老东西,竟然占我便宜!”“情况危急,我也是没有办法才那么说的。”柴洪亮说,“我可不敢有你这样的儿子。”
竹林酒香四溢,几根被子弹击穿的粗壮的竹秆正冒出略带青色的液体。李少强佝偻着背,嘴巴紧贴其中一根,吮吸,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老柴,他偷喝你的酒!”景飞虚张声势地说。
“就你话多。”柴洪亮说,“少强,你没事吧?”
李少强又喝了两大口,把脸从竹秆上移开,看着从竹秆上的小洞中潺潺流出的液体,说:“好酒!老柴,你怎么会想到在竹节上打孔,把酒灌进去,让酒随竹子生长?”
“行了,你把他的酒喝了,怕他骂,开始拍马屁了。”景飞说完,拿起一旁的大布袋子说:“怎么不见你夸我?我给做的这个多好,套在身上,防虫,防蛇;我还给你挖了一个坑,你躲在里面,多么安全!”
“无言以对!”李少强摇了摇头,“要不是它裹住我的下半身,我早跑了,还傻呆着挨枪子?好不容易才脱下来。”
“你这么聪明,安排一下我们今晚睡哪儿吧?”柴洪亮对景飞说完,三个人一齐看向燃烧的屋子。
“我们为什么不救火?把火熄灭,屋子的框架还是好的;上面缮上茅草,晚上挡露水,白天遮太阳。”景飞说完,三个人互相看了看,抄起了屋外幸免于难的水桶、水盆……
明火终于被熄灭……
“不知道大洋还在不在?”灰头土脸的景飞坐在地上,看着冒烟的废墟说,“被子,衣服都要买了。”
“应该还在老地方。”灰头土脸的柴洪亮看着冒烟的废墟说,“等灰烬的温度降下来,一起找找看;万一找到了,现买还来得及,晚上不用受冻,也有换洗的衣服了。”
“我还有三块大洋,放在席子底下的。”灰头土脸的李少强看着废墟,猜测大洋的位置。
“三块大洋?土豪啊!”景飞故作深沉地感叹后,看着东瀛士兵的尸体说,“他们应该有;拿他们的用,问题不就解决了?”
“用死人的东西,不吉利。”柴洪亮说。
“韦营长不知道怎么样了?”李少强说,“来的东瀛人应该不止这几个,没能留个活口,没法知道他们具体的行动计划了。”
“火烧眉毛了,那么容易抓住俘虏?”景飞说,“韦营长是我们的丛林战之王,有办法应付的。”
“把鬼子埋到地里,灰烬撒在土上,都会成为上等的肥料。”柴洪亮看着东瀛士兵的尸体和废墟说,“屋子还搭在这儿,暴露又隐秘,适合守株待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