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陆逸尘的房子地势高,还没有水漫上来;审讯的五个人太过专注,也不会想到会有洪水袭来,依然认真、凶狠地对待着陆逸尘,直到潘延寿派来的人朝他们做了个掌抹脖子的动作,会意之后的他们才驱赶陆逸尘朝外走。
李少强走出洪水,跺了跺脚,接着急切地呼喊朝他走来的人转移;当看清是五六个人押解着一个人时,他不动声色地看向了别处。
“兄弟,救我!”陆逸尘认出了李少强,激动地大喊了一声。
李少强并不知道被押解的人是谁,听叫自己名字,这才认真地看了看;认出说话的人是陆逸尘后,他慢慢而警惕地走了过去。两个人跑过来,端起长枪指着他,呵令他将手举起;李少强举起手,不动声色地思忖对策。
“这下好了,黄泉路上不光有漂亮的媳妇陪,又来了一个兄弟。”一个押解的人,阴阳怪气地笑着说。
“你什么意思?”陆逸尘问。
“哎!都快死了……明说了吧,潘主任要处决你;走吧,我为你寻了处好地方,动作快些,没准你能赶上媳妇。”
“你们把紫嫣怎么了?”陆逸尘激动地说。
“她畏罪自杀了。跳井。”押解的人说,“我们怕她在水里难受,朝她开了几枪……”
“啊!”陆逸尘狂叫一声,一脚踢中了说话人的小腹。被踢的人惨叫一声,摔到了一边;另外的两个人赶过去,对陆逸尘拳打脚踢,将他按在了地上。看守李少强的两个人,惊诧地转头去看,被李少强措不及防地夺下了步枪,一阵猛砸;解决掉身边的人,李少强奔至陆逸尘的跟前,将压在他身上的人拽下来,摔向了一边。陆逸尘颤颤巍巍地起身,用脚猛跺倒在地上的人的胸部,直至对手口吐出鲜血。
“陆大哥,他们死了。”李少强一边说,一边解开了陆逸尘手臂上的绳索;陆逸尘揉搓着酸麻的手腕,说:“兄弟,帮我杀了潘延寿。”“好!”李少强点头说,“大哥前面带路;不管何方神圣,我宰了他就是。”
呆里撒奸的洪水没能瞒住诡诈的潘延寿——几处流动的岗哨观察到洪水,一溜烟跑回通知了他;从姘头的热被窝里钻出,他急忙和皮蹇等人逃离了寄居的村落。
“希望这场大水能淹死这些畜生;要是被这样的人得了天下,老百姓的日子该多么艰难!”陆逸尘来到潘延寿的住处,看着在床上默默垂泪的潘延寿的寡妇姘头,对李少强说。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斗起来,君子却往往不是小人的对手!”李少强叹气道,“悲哀呀,愿上天能收了这些人吧。”
二
随着洪水深度的增加,水流的速度渐渐变缓。从上游飘来的屋顶上,蹲着三三两两、不知何去何从的鸡鸭鹅;它们忧悒的样子,说明了内心的不安。零星的檩、柁、门、窗,随波逐流着;曾努力为人们挡风遮雨的它们是平凡的,不懂仄媚之道,对去往只能听天由命。
景飞游向一扇貌似寺庙的木门,拖拽住,固定在了柳树上;他让妹妹从树上下来,站在了上面。一个杌子经过,景颜弯腰捞起,放好,坐定。站在树杈上,还要抓紧上方的树枝,她早已疲乏。李少强潜入水底,捞上了两口铁锅;用木棍支成架子悬空一口,放入从附近水域经过、而得以捕捉到、清理好的各种家禽。另一口放在下面,添加从屋顶上取来的、晒干的茅草及望板,用打火石敲击刀背产生火花点燃。
铁锅中的鹅肉随热气漂荡着,诱惑着掌勺的景颜和躲在高处的附近的难民;没有盐及其它调料,平淡如蜡的食材依然求过于供。
景飞和李少强对煮熟的鸡鸭鱼肉没什么兴致,他们更酷爱游荡于水面的水蛇;每当有水蛇经过,景飞计算出它将要行进到的位置后,钻进水中,泅到水蛇身边,捏着尾巴提起,绕头顶甩圈。晕头转向的水蛇把持不住,鲜血从嘴巴里喷涌而出,只剩下翻白眼的力气;划开水蛇的脖颈,挑开冰凉、粗糙的皮肤,指尖掐紧,撕扯,光亮的肉质露出。像脱下衣服后,赤条条的身体。两人哄抢着,意犹未尽地吃完。看他们的样子,世间没什么比它更美味了!景颜在二哥和少强哥地“怂恿”下,大着胆子吃了几颗蛇胆;了解中医常识的她自然懂得蛇胆有明目清心的作用,但生吃令其害怕的动物的内脏,她还是有些抵触的情绪。
失去紫嫣的陆逸尘任凭大家怎样劝说,依旧痛苦万状地无所适从;他单脚立于树杈之上,身体仰靠着树,另一只脚踩在了树干上,失去光彩的眼睛里,发出无力的神色,投向冷漠的天空。天空中的乌云沾染了很多的尘埃,灰头土脸的,很不清爽;挤在它们中间的瓦蓝色区域看起来要干净得多,但有些忧郁。原以为离开战火纷飞的淞沪就可以和爱人过上幸福的生活,谁知却成了彼此的末路;早知如此,还不如听大哥的,和他一起去香江。陆逸尘追悔莫及地想。
生活,怎会都朝人们设想的美好发展呢?
景颜将湿透的鞋子脱下,并排放在一起;脚心搁在涿弋上,左右旋转。她喜欢这种因刺激到里内庭、涌泉和太白等穴位而骨软筋酥的感觉。丝丝水流从她的脚掌两侧温柔地滑过,向下游淌去;有时,肚大腰圆的人和动物的尸体突然从水底钻出来,她也不感到害怕——既然生老病死早已注定,害怕又能改变什么?
“二哥,大哥和高进哥在哪儿?”景颜叫住了拖来一只死去、但依然新鲜的山羊后准备离开的景飞。
摆脱了危险,人都会自然而然地想到他们牵挂的另一些人。
“高进和杨团长在武汉。”景飞趴在门沿,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答,“大哥可能在山城的陈长官家。”“高进哥不是做了大哥的警卫吗?他们为什么没在一起?”景颜问。“大哥被撤职了,陈长官让他去了山城。徐州会战结束了,武汉的会战应该快打了吧;陈长官的第九战区现在负责长江南岸,我也不知道大哥有没有和陈长官在一块儿。”景飞说,“高进和杨绎一起行动,我和他早就打散了;好长时间没见,我不知道他在哪儿。”“你怎么会不知道呢?”景颜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和他们相见?”“你去山城找大哥吧,他应该在陈长官的家里;就算他不在,你说你是景腾的妹妹,他的家人也会收留你的。”景飞说。景颜想了想,问:“你和少强哥去哪儿?”“岳麓山。”景飞答。“山城太远了,我想跟着你。”景颜说。景飞不说话,因为不知道说什么,拒绝还是答应?“你去岳麓山干什么?”景颜接着问。“武汉的战争,我们不一定会赢;如果输了,东瀛人会接着向南打通大陆交通线。我们先去岳麓山警戒,为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战役做准备。”景飞答。景颜说:“武汉还没打仗呢,你们现在去,不是太早了吗?”景飞想了想,说:“我们能想到的,东瀛人同样会想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谁先熟悉了,谁就占据了主动;如果让东瀛人的特种部队先站稳了脚跟,我们就很被动了。”景飞说,“未雨绸缪。岳麓山是个战略要地,老柴已经奉康参谋长的命令先去了。”“他比你们还早?一个人?那不是很危险吗?”景颜担心地说。“战争不都是这样吗?哪有不危险的。”景飞说完,想了想,笑着说:“没事的,老柴长得像村夫,又身经百战,如果遇到东瀛人,他知道怎么做。”
天色和洪水的颜色接近时,单调的膻气已飘出很远;树枝上可怜巴巴的难民望眼欲穿地等待着景飞和李少强送吃的来,每当两个年轻人将锅放在水里朝他们推来,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都感激地泪流满面——即使是自家的孩子,处在生死线徘徊的时刻,又能对自己怎么样呢?
景颜将自己的食物煮熟,夜空中的星星已经在不停地眨眼睛了。景飞、李少强和陆逸尘一边吃饭,一边商量着洪水退去后的行动计划——陆逸尘带景颜去山城,寻找景腾;景飞和李少强按原计划进入岳麓山,执行特种作战。
景飞很想将妹妹留在身边,因为他有照顾她的责任;但带一个纤柔的女孩子进入深山老林,和同样优秀且吮血劘牙的对手生死相搏,别说他不能保证她的安全,就是自己的性命,也是不能保证的。他想:如果能找到大哥,那小妹就是安全的啦。活着就是这样,需时常面对不得不面对的分离;不管对错,都不得不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