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羊抱鸡、搀老携幼的逃难者拥挤在通往关内的道路上;人数虽多,除了几声婴儿的啼哭,偌大的场景也只是一片死气沉沉的颓废模样。对于普通老百姓,远离充斥战火的家园,是护佑一家老小平安的唯一办法!
尽管有租来的马车代步,景传志一行的行进速度却不是很快;因为在见到一些行动迟缓的老人和怀抱孩童的妇女后,他忍不住会要求车夫捎带一段。车上太挤时,景飞和高进就要下去小跑一段,等捎带的人下车,他们再上车。一路上的走走停停,车夫渐渐变得不耐烦了;虽没有直接表露,但深谙世事的景传志还是看出了他的意图。他微笑着说:“大兄弟,这个天气到了中午还是有点热,赶车怪辛苦的,给你加点钱吧。”车夫将紧锁的眉头展开,满脸堆笑着连声感谢,哼起了小曲。
“爹,早知道只租车不租马了。”景颜说。
景传志问:“咋了?”
景颜答:“二哥有力气,让他拖车呗;这样车上能省点地方,也省下给大叔的钱了。”
彩蝶笑了笑,说:“我赞成。让高进和景飞哥轮流拖。”
景传志笑着说:“好主意!我来赶车,他们不好好拖,我就用鞭子抽。”
高进和景飞相视一笑,道:“好残忍啊!”
“嘶!”
受到惊吓的马长啸一声,停止了前进;坐在车里的景传志等人因惯性随之向前一倾。正当大家面面相觑时,车外传来了车夫愤怒的声音:“你不要命了?”
高进掀开车棚的帘子,见一个皮肤黝黑、满脸络腮胡子、身形高大、穿着紧身黒衣的三十多岁男人正拽着辔头威严地站在马前。他问:“怎么啦?”
车夫答:“这人从路边冲过来,把马拉住了。”
高进想:马车的速度够快了,他能一把拉住,是有些本领的。
“给你五块大洋,马车卖给我。”黒衣人说完,不等车夫答应就将大洋抛了过来。
车夫接住看了看,又看了看黒衣人,再转头瞄了瞄身后租车的几位客人;五块大洋买辆马车,是很有诱惑的。他想了片刻,像是做了很大决心似的摇了摇头:“不行,我车里有客人。”
“让他们下车。”黑衣人以命令的口吻说。
高进跳下车来到黑衣人的面前,说:“你这人真是无礼!你让我们下车,我们就要下车吗?”
“你不是下来了吗?”黑衣人冷冷地说。
高进报以冷笑:“我下来是请你让路的。”
黑衣人脸色骤变,忽然挥拳向高进打了过来,措不及防的高进赶紧将头闪到了一边;黒衣人一击不中,紧接着一个左勾拳又朝高进的胸部袭来。已有准备的高进将手掌迎了上去,牢牢地挡住了来势汹汹的拳头。
从对方的拳速和击打的力量上,高进知道黑衣人是有些功夫的,绝不能大意对待;这些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黑衣人的飞膝又向他的腹部袭来。高进轻轻地跃起,一只脚用力踩在黑衣人的膝盖上,将他的腿压了下去,半空中的双脚,连续踢打黑衣人的胸部;黑衣人一面后退,一面双手抵挡。高进身体落地的同时,寸拳又如雨点般砸向黑衣人;黑衣人也不示弱,一一化解的同时,拳脚并用地展开回击。
在一旁跃跃欲试的景飞见两人难分高下,突然起脚向黑衣人的腰部踢去;黑衣人虽有所防备站在附近的景飞,但在其快如闪电的重击下还是一个踉跄后退了几步。正要发起攻击的高进迟疑了一下,感觉胜之不武的他最终拉住了准备再战的景飞。
“飞儿,不得无礼!”景传志下车,走过来说。
“兄弟,好身手!”黑衣人对高进抱拳,带着钦佩的口吻说。
高进笑着说:“你也不弱。”
“这位兄弟,犬子冒犯了;多有得罪!”景传志鞠躬抱拳说。
黑衣人也抱拳鞠躬道:“老爷子客气了,是在下鲁莽了;事出有因,还请诸位见谅。”
原来,黑衣人姓陆,名逸尘,杭州人,现住在淞沪;一个月前来到东北,同行的还有两个女人。他们昨天开始了返程,其中的一位同伴夜里发起了高烧,于是陆逸尘加快了速度;可欲速不达,雇来的马车车轴断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直等到现在才见到景传志一行的马车。救人心切,于是出现了刚才的一幕。
“你那位生病的同伴呢?让我瞧瞧。”景传志说。
“您瞧?”陆逸尘蹙着眉。
景飞嘟囔了一句:“我爹是郎中。”
“是嘛,那太好了!”陆逸尘兴奋地说,“她在前面,拐个弯就到。”
“快带我去。”景传志说。
陆逸尘和景传志快步走去。高进和景飞让车夫继续向前。景颜在车上心惊胆战地目睹了高进和陆逸尘的打斗,见他毫发无损地回到身边,忐忑不安的心才安定下来。
“你没事吧?”高进问景颜。景颜想,明明是你和别人打架,倒问我有没有事!她笑了笑,反问道:“你没事吧?”景飞干咳了两声,一本正经地说:“我没事。”景颜轻轻地打了他一下,说:“我没问你;你打人了,还好意思说?”景飞假装生气地说:“我不是帮高进吗,你怎么怪我?”“不怪你怪谁?人家正欣赏心上人的飒爽英姿呢,被你不解风情地破坏了。”彩蝶笑着说。
景颜看了看高进,羞涩地低下了头。景飞明知这是彩蝶的玩笑话,一时却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等他们来到陆逸尘所说的地方,景传志已经在给一个面容娇媚、身姿丰腴、显得困乏无力的贵妇诊脉了。
掉了只轱辘的马车半倾斜在路上,无精打采的贵妇坐在上面;拴在树上的健硕白马和衣着光鲜的高贵妇人在这满目疮痍的逃亡路上,很是另类!
景传志诊完脉,捋了捋整齐的山羊胡,沉思了一会儿,让贵妇伸出舌头看了看,说:“疟疾病,没什么大碍;我先在疟门穴下针,再敷上药,过个几日就好了。”
“那太好了。”陆逸尘激动地说,“只是荒郊野外的,您有药吗?”
“有啊。”景传志说完,把烟袋递给景颜,说:“照爹教你的,做好给夫人敷上。”景颜接过,从烟袋中取出一些烟丝,又从随车的行李中取出一块生姜,一同放入药碾中碾压。景传志让贵妇轻握拳头,用银针在她的中指与无名指的耻骨凹陷部刺入了约一寸深。
“还带了生姜?”彩蝶问。
“爹每天早上都要吃一块姜。祛体内湿寒的。”景颜答。彩蝶点了点头。
大约过了十分钟,景传志问:“颜儿,好了吗?”
“好了。”景颜将烟丝与生姜碾碎的混合物从药碾中取了出来,待父亲将贵妇手上的银针取下,她便将生姜和烟丝的混合物拍成了银元状,敷在了贵妇的疟门穴上。
“小姑娘,谢谢你!”贵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
景颜看着贵妇笑了笑:“夫人客气了!”
“先生,谢谢您!”贵妇又对景传志说。
“不客气。举手之劳,份内之事。你的身体还很虚弱,路是走不了;既然你们的车坏了,就坐我们的走吧。”景传志说。
“打扰了。”贵妇感激地说。
景颜将她扶起来。彩蝶过来合力把她拽上了车。
“陆大哥,双儿几时回来?”贵妇问。
“谁是双儿?”彩蝶问。
“我的丫鬟。”贵妇答。
陆逸尘走近几步,恭恭敬敬地答:“她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从此地到前方的集镇只有这一条大路;我们先赶路,可以遇到她。”
贵妇点了点头。
高进问:“双儿是你们的同伴?”
“是的,侍候夫人的;我让她去前面的集镇找郎中了。”陆逸尘说。
景飞说:“你自己不去,让一个小姑娘去?”
“我要保护夫人。”陆逸尘答。
景传志从贵妇的穿着、举止,以及陆逸尘对待她的态度上猜测,这个女人一定有些来头。他看了看马车,心里默数了一行人,想了想,对车夫说:“大哥,把你的马车卖给我吧,多给你钱;只是要劳驾你走回去了。”
车夫轻拍着马背,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好吧,兄弟,这样也能给你们腾出个位置来。你们会赶车吗?”
景飞笑着说:“大叔,您就放心地拿钱走吧,咱庄稼人哪有不会赶车的?您开个价,要多少钱?”
“这位兄弟刚才给了我五块大洋,太多了,还您三块吧。”车夫取出大洋递给了陆逸尘。
陆逸尘将他的手推了回去:“拿着吧,兵荒马乱的,您出门也不容易。”
车夫迟疑了一下,对着众人作揖道:“那谢谢了,谢谢!”
景颜望着车夫渐行渐远、失落的背影,说:“大叔是嫌我们给的钱少了吧?”
“不是嫌钱少,是怕回家被大婶埋怨;一辆马车对一个富裕家庭是无所谓的,对于穷人,可能就是他全部的家当。五块大洋虽然可以绰绰有余地再置办一辆马车,却感觉少了东西,比如感情。”高进说。
陆逸尘点了点头,笑着说:“看来兄弟也是性情中人啊。”
高进笑了笑,说:“我是穷人,知道穷人的心思。”
“陆大哥,赶路吧。”贵妇说。
“是,夫人;你乘车,我骑马,顺便找双儿。”陆逸尘说完,对景传志等人抱了抱拳,解开拴在树上的缰绳,一跃上了马背,策马扬鞭而去。
景飞坐到了赶车人的位置,等父亲和高进上车,扬起皮鞭在空中用力地抽打了一下;天空中传出的巨响,使呆立的马头左右晃了晃,景飞又“驾”的一声,跃跃欲试的四只马蹄随即展开了奔跑。景颜看着有模有样的二哥,说:“看你这煞有介事的样子,到了淞沪就干这个吧。”
贵妇抬起恢复了一丝娇媚的脸庞,问:“你们去淞沪吗?咱正巧一道。”
“是去淞沪,但要在燕京停留几日。”景颜答。
“这样啊,那你们到了淞沪记得来找我。”贵妇说,“我叫艾青。”
“好啊,到时还劳驾夫人多关照呢!”彩蝶说。
“好说。”艾青笑着说,“我比你们虚长几岁,要是不嫌弃,你们就叫我青姐吧。”
出于乐善好施,景传志帮助了这位被病痛折磨的女人,但对她的秉性却知之甚少;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但看景颜和彩蝶的样子,天真无邪的她们对已姊妹相称的陌生人是一点防备心理都没有啊!他摇了摇头,干咳了两声,说:“夫人,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艾青微笑着说,“谢谢了!”
“夫人客气了。等会儿让小女给你下针;不严重,几日就会好的。”景传志说完,又对女儿说:“下完针,隔一会儿左右旋转几下,增加感觉。”
“爹,我记住了。”景颜答。
彩蝶说:“咦,你还会针灸啊?有空你教教我呗?”
景颜指着自己合谷穴上密密麻麻的小红点,说:“好啊。但给别人下针之前要先在自己的身上找准穴位;这样学得快,也清楚病人的感觉。”
彩蝶指着小红点瞪目结舌地说:“这些都是你自己扎的呀?多痛啊,那我不学了。”
父亲的言传身教和自己的耳濡目染,让景颜多少了解了中医的一些基本常识;只是个中滋味,只有认真领会过才能深切地感受到。
单骑先行的陆逸尘顷刻就将景传志一行抛在了身后。他一边策马狂奔,一边搜寻着双儿;很快,一个低头快步走来的熟悉身影进入了他的视线。“驭!”他轻喝一声,让坐骑停下:“双儿,抱的什么?”
“陆大哥,是你啊!”双儿抬起头,兴奋地说,“这是给夫人熬的药。夫人呢?”
“夫人在后面,马上就到。”陆逸尘笑着答。
“老爷不是让你寸步不离地保护夫人吗?你怎么丢下她了?”双儿紧张起来。陆逸尘笑了笑,把刚才发生的事大概说了说。知道夫人和郎中在一起,还有两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双儿焦虑的心慢慢放松下来。陆逸尘心里明镜似的,这个扎着小辫、长相稚嫩的小丫头,年龄不大,却因机灵乖巧深得大哥和大嫂的赏识;这次他们一行三人来东北,大嫂只让双儿陪着,也可以看出是对她的宠爱与信任。
“陆大哥,夫人来了。”双儿望着奔跑来的马车说。陆逸尘笑着问:“奇怪了,你怎么知道夫人在这辆车里?”“我猜的。”双儿认真地答。陆逸尘笑道:“呵,神了,猜得真准!”“停车。”双儿朝路中间站了站,挥手对着马车喊。景飞吆喝着让马停下。“我家夫人呢?”双儿问。景飞见陆逸尘站在旁边,心想这一定是他去找的那个小姑娘了;他笑了笑,一本正经地答:“被我卖了。”“你胡说八道,你……”双儿语无伦次了。“双儿,我在这儿。”艾青掀开帘子说。双儿立刻转怒为喜,将药罐递上:“夫人,镇上的郎中不来;他给您熬了药。”“让我瞧瞧。”景传志伸手去接。双儿一见陌生人要拿自己千辛万苦寻来的“宝贝”,肯定是不给了。艾青笑着说:“这位先生是替我治病的郎中,你给他看看。”“哦。”打消了顾虑的双儿点点头,将药罐递给了景传志。景传志打开盖看了看,又闻了闻,说:“这是用大枣、甘草、黄荃、生姜、卪夏、柴胡和人参熬制的。小姑娘想得周全,药罐都买来了;拿着重了点,也省了找别的东西来装药的麻烦。一剂药熬三次,下次再熬,倒也方便了。”艾青笑着说:“让先生见笑了。”景传志笑了笑。“我做错了吗?”双儿一脸懵懂地问。景颜笑着说:“我们没笑你,是在夸你呢。”双儿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艾青说:“到车上来,我们要赶路了。”陆逸尘走上几步,将双儿托上了马车。“午饭在路上凑合着吃点吧,等到了镇上再弄些可口的。”景传志让女儿取出了煎饼、大葱。艾青笑了笑,说:“老爷子深谋远虑,连干粮都备下了。”“为了能快些赶路嘛;出门在外不比在家,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多一些准备,就能少一些麻烦。”景传志说。
景颜将煎饼卷上大葱,每人分了一份。惧于大葱的辛辣滋味,几个女的只吃了些煎饼;陆逸尘极少这样吃,却因贪恋大葱,不免多吃了些。
风尘仆仆地赶到集镇,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先到一步的陆逸尘招呼着客栈的伙计杀鸡宰羊;吃的自不必说,住宿就有些尴尬了,因为客房只剩下两间,睡觉免不了挤在一起。男的一间,女的一间,只能这样了。
虽然有车坐,可晃晃悠悠地折腾了一天,几个女子都已疲惫不堪;刚吃完饭,她们就迫不及待地钻进了客房。“只有一张床,四个人怎么睡呀?”彩蝶问。景颜答:“青姐身体不好睡床上。我们打地铺。”“这张床大;我们挤挤吧,都睡床上。”艾青说。双儿说:“挤在一起都睡不好,还是分开睡吧;我和景颜姐睡地上,夫人和彩蝶姐睡床上。”“都睡床上,挤挤热闹,就这么定了。”艾青说。
尽管平时都有相对独立、隐秘的私人空间,但她们并不因今晚要和其他人一起度过而感到不适;加上白天一路有说有笑地走来,她们已经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了。
“青姐,你这次回来也算是衣锦还乡了;你在淞沪条件那么好,怎么不把伯伯婶婶带去享福呢?”彩蝶问。
艾青笑了笑,答:“爹娘年纪大了,不愿意离开家乡;毕竟在生他们养他们的地方过了大半辈子,哪舍得离开呀!”
“那你就多给他们钱,有时间多回来看看。”彩蝶说。
艾青感叹道:“没那么容易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回来了?”
“是啊,这次也够危险的,要不是陆大哥身手好,我和夫人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双儿心有余悸地说。
“咋了?”彩蝶好奇地问。
双儿答:“路上遇到两个游荡的东瀛兵,想对我和夫人图谋不轨,好在陆大哥身手矫健,三拳两脚地把他们打死了。”
“这也难怪,青姐就像熟透的蜜桃,哪个男人不想咬一口?穿戴也是珠光宝气、雍容华贵,坏人见了要是不动心,倒也奇怪了。”彩蝶说。
艾青笑了笑。
“青姐,你穿的衣服真好看,”彩蝶说,“在淞沪买的吧?我们这儿可没有。”
“这叫旗袍;我在淞沪请裁缝做的。我胖了,穿起来不是很好看;它更适合你和景颜妹妹这样的身材,能彰显你们凹凸有致的曼妙身姿。”艾青笑着说。
“我看你穿得好看,前凸后翘的。”彩蝶笑着说。
“彩蝶妹妹要是喜欢,到了淞沪我让裁缝多做几件送给你。”艾青笑着说。
彩蝶问:“旗袍很贵吧?”
“不贵。”艾青答,“只要你喜欢,我送给你就是了,花不了几个钱的。”
景颜问:“兵荒马乱还穿戴这般齐整,你不怕坏人动心思吗?”
“来时没打仗啊。离开家快十年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可不能太寒酸了,爹娘会担心的。”艾青答。
景颜点了点头:“这倒也是。”
“两个东瀛兵的猥琐样,真够恶心的;跟二爷有得一拼。”双儿厌恶地说。
“谁是二爷?”景颜问。
双儿答:“我们那儿的一个好色之徒。”
“双儿,不得胡说。”艾青咳嗽了一声。
艾青的咳嗽是提醒双儿不要乱说话,却勾起了彩蝶愈发浓郁的好奇心:“这人是不是很坏?那我们到了淞沪可要小心。”
艾青笑了笑:“双儿说的二爷是我们当家的结拜兄弟;他们一共三人结拜的。我们当家的是老大,双儿说的二爷姓吕,排行老二;还有老三你们见过,就是陆大哥了。”
景颜“哦”了一声,点头道:“看陆大哥挺仗义的,不像是坏人。”
“是的。”艾青说,“吕大哥也不错,就是有那么点毛病;男人嘛,不喜欢女人倒有些奇怪了。”
“不要伤天害理就行。”景颜说。
双儿说:“以后你们到了淞沪,说不定就遇上了,到时你们就知道了。”
“可别让我们遇到,听你说的他可不像个好人。”彩蝶说。
双儿笑了笑,说:“你们不用怕,我们是朋友,二爷敢对你们无礼,就让老爷和夫人收拾他。”
“还是不见为好。”景颜说,“青姐,你觉得怎样了?”
艾青笑了笑,拍着景颜的手,说:“好多了,多亏了你和先生。”
“夫人客气了。”景颜说,“我们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嗯。”艾青笑着点了点头。
二
景传志躺在床上,盯着一只从屋顶溜下来的蜘蛛;他心不在焉地看着,细致地盘算到燕京的日程安排,直到陆逸尘说到青联帮,他才回过神来。
“我们兄弟三人是在淞沪认识的,那时我刚到淞沪不久;有一天我在街上闲逛,看见十几个人追着两个人打,就出手帮了被打的两个人。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那一片的地头蛇,因一个码头的管理权和另一伙人争斗。这两个人见我身手不凡又救了他们,就拉着我拜了把子。”
景传志听别人说过,青联帮成立于清朝雍正初年,是承运朝廷的粮食而逐步发展起来的帮派;最初的成员是运送粮食的船工,主要分布在大运河沿线,后因漕运衰落,大多数人迁往了淞沪,并渐渐地在淞沪发展壮大了。时至今日,这个帮派已经很有势力了!
“呦,桃园三结义啊!”景飞笑道,“你们抢到那个码头了吗?”
“抢到了,现在它归我管;大哥负责舞厅;二哥负责车行和赌场。这几个地方的盈利到月底都要交给大哥,支出帮会的开销和兄弟们的生活费。”陆逸尘说。
“生意做的挺大呀!你老大叫什么名字?以后我到淞沪如果遇到麻烦就亮出他的大名,让大淞沪的魑魅魍魉统统给我闪开。”景飞眉飞色舞地说。
陆逸尘笑了笑,说:“我大哥叫张啸天,二哥叫吕祚行;你跟他们不熟,有事还是来找我吧。”
“应该没什么事。你那儿有合适我们做的事吗?帮忙介绍一下,你看我能做什么?”景飞问。
陆逸尘笑着说:“我看你挺麻利的,去二哥的车行做事吧?”
“车行?你们车行也有马车?你别说,赶车这活儿我真能干。”景飞说。
陆逸尘答:“不是马车,是黄包车。”
“黄包车?”景飞问。
陆逸尘解释道:“黄包车是人力车。由两个轮子、能坐一个人的椅子、一个顶棚和拖把手组成;有点像你们那儿的平板车。”
听到平板车,高进的心里咯噔一颤,又想到了拖哥哥的情景。“这活儿我们做不了。”他说。景飞看了高进一眼,从他的脸上读懂了意思;他咳嗽了一声,说:“对呀,我们做不了。你替我们找别的事吧。”
“码头上的都是粗活,挣得是辛苦钱;你们去大哥的舞厅做服务生吧,端茶倒水的活儿不累,还能接触到上流社会的人,机会也多一些,说不准哪天就遇到你们生命中的贵人了。”陆逸尘说。
“累,倒不是要紧的;再说吧,还不知道哪天能到淞沪呢!”景飞说。
景传志坐起来,问:“你们睡地上冷吗?”
陆逸尘答:“不冷。铺被子了。”
“你那匹马不错;”景传志问,“值不少钱吧?”
“那是东瀛军马,有欧洲马的血统;我在淞沪的马场见过欧洲马,体格很是高大健硕。”陆逸尘说。
景传志点头道:“东瀛人为了侵略战争,连军马都改良了。我就纳闷了,既然是东瀛军马,怎么会在你手上?”
“路上遇到两个心怀鬼胎的东瀛兵,被我快刀斩乱麻地结果了;不光得到两匹好马,还有两把好枪呢。”陆逸尘说完,从枕头边的衣服里掏出了两把崭新的手枪。
高进笑了笑,说:“你要是早拿它出来,不用动手,马车也是你的了。”
陆逸尘笑着说:“无怨无仇的,再急也不能把枪口对准同胞啊。”
“这话说得对。”景飞说。
“这枪送给二位兄弟了,算是见面礼。”陆逸尘把枪递了过来。
景飞一脸兴奋地伸手去接,却听父亲说道:“我们普通老百姓要它何用?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陆逸尘和景飞一个要送,一个想拿,都不知所措了;尴尬的气氛持续了几秒,高进说:“多谢陆大哥的美意,枪还是算了吧,我们用不上。你不是抢了两匹马吗?怎么只见你骑了一匹?”
陆逸尘笑了笑,收回枪说:“夫人和双儿都不会骑马,那匹马的性子又烈,一时半会儿难以驯服;要是送给别人,东瀛兵追查起来反而会害了人家,所以我把那匹马连同两具东瀛兵的尸体一起丢进了松花江。”
“可惜了一匹好马!”高进说。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世间美好的东西太多了,你有多大的胸襟和胆识,就会有多高的成就。看问题久远一些,不必拘泥于眼前的一点利益。”陆逸尘说。
“说得好!”景传志点头道。
陆逸尘笑着说:“班门弄斧了。咱们遇上即是缘分,也多亏了您的援手,否则夫人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为了表示我对诸位的感激之情,接下来的开销都由在下代劳吧。”
景传志明白他的意思,无非是尽些报答之心;看艾青和陆逸尘的样子,也不缺这点钱。“好啊,既然陆兄弟说了,那咱就不客气了。”他笑着说。
“如此最好。”陆逸尘说,“你们早点休息,我出去走走。”
“这么晚了不老实睡觉,还出去走走?”景飞嘀咕道。
陆逸尘指了指隔壁的房间,说:“我去看下她们。”
“原来是担心你的嫂子呀。”景飞说,“去吧。”
陆逸尘笑了笑,披上衣服走出;他看了一眼隔壁黒魆魆的房间,猜测艾青等人睡着了,就走到楼下和店小二打了招呼,来到马厩。漂亮的白马见到“主人”,摇晃着身体,长长的鬣鬃随之轻轻地摆动,好像西湖畔肆意飘摇的垂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