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尘彍风的汽车,犹如酩酊大醉的鲁提辖在平澹无奇的五台山肆意横行;蹑影追风的轮胎,又像是他的水磨镔铁禅杖在连镳并轸的敌阵席卷八荒!面对飞扬跋扈的汽车,道路一如既往的平静——生活给予的酸咸苦辣终将会随着如汽车一般的不情者的离开成为过往;如果不放下过去,拿什么气力撑起明天?
忙完景传志的丧事,王莽独自驾车向金陵绝尘而去;同来的李少强和花溢留下来保护景腾;高进算是景家的女婿,自然要像景腾一样留下来处理一些事情了。期间,他免不了要进景颜的房间,当看见心上人用过的物件时,心中不免悲凉;他安慰自己,景颜冬季的衣服还在,说明她离开不会太久,天冷时,就会回来了……
生活,总是欺骗善良的人!
景腾站在门外,长虑顾后地想着病亡的父亲、远行的妹妹和日趋紧张的国内局势。一个月前,东瀛人在卢沟桥挑起了事端,并致燕京、天津等地相继沦陷;如今他们又陆续向淞沪集结,东瀛大本营的将、相们狂妄地叫嚣,三个月内解决支那事件……
这说明侵略者正在图谋进一步扩大战争果实,并为此不惜一切代价!委员长在庐山就当前局势义正辞严地指出:再没有妥协的机会,如果放弃尺寸土地与主权,便是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
华夏儿女的全民族抗战开始了!优秀的华夏儿女,是绝不甘心做亡国奴的。
“大伯。”亦双牵着弟弟的手,拽着景腾的衣角,仰起头喊。景腾蹲下身子,一手抱起一个,看着亦双问:“小美女,叫大伯做什么?”“爹呢?”亦双问,“为什么不回家?丑,也要出来见人啊;难道他不要姆妈连我和弟弟也不要了吗?”景腾笑着问:“丑?谁丑?”“我问姆妈,爹去哪儿了?姆妈说,爹长得丑,不见我们是怕吓到我们;等我们长大了,爹就会变得好看,才会回来找我们。”亦双认真地说。景腾笑了笑,说:“我让他去了一个有很多山的地方,有重要的事情做,不是不要你们。”
景腾安排景飞去山城,是熟悉哪里的地形,为以后的战争趋于白热化时,将政府各办公机构迁往山城做准备;没想到景飞和柴洪亮去了不久,他却接到了张啸天打来的告知父亲病重的电话。景飞还不知道爹病亡的消息。哎!世事难料;早知道,让别人替下景飞,也好让他和父亲见上最后一面。
“姆妈说的对。”景腾说,“等你们长大了,他就会变得漂亮,回来找你们了。”“我们要长到多大才叫长大?”亦双天真地问。景腾想了想,答:“有姆妈那么高,或者彩蝶阿姨那么高时。”亦双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亦轩还是害羞得不说话,甚至不好意思看大伯一眼。“大哥。”若兰走过来,将亦轩接下,放在了地上。景腾把亦双放下,看着若兰问:“怎么了?”若兰让亦双和亦轩去了一边玩,答:“我们要去宝岛了,你能让景飞跟我们一起去吗?到了那儿人生地不熟,我们孤儿寡母的怎么生活?”“爹弥留之际,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嘱咐我,我们兄弟三人中,至少要有一个活下来。”景腾说,“我知道爹的心思,想有个男人活下来照顾家里的妇孺。我答应了他,是保证的那种,保证三个男人中有一个不死。这样的‘保证’,我真的不敢保证!我能欺骗一个将死之人,是为了让他走得安心,但我不能骗一个活人……”“你可以让他回来,不让他当兵……”若兰急切地说。景腾不再说话,默默地走回了屋子。他不知道怎样回答,因为他不会让弟弟解甲归田。
若兰看着景腾的背影,心如刀割——得不到的答案,大多是否定答案。
没有药材陪伴的院子是苍白的,就像金风不再相逢玉露、牛郎和织女天各一方!
张啸天夫妇和申公鹤夫妇站在院子里,小声地交谈;好几次,张啸天都感觉站在对面的申公鹤是景传志。景腾走过来,说了一些感激他们照顾父亲及料理后事的话;张啸天和申公鹤客套了几句。
“按风俗,家中的长辈去世一百天内,晚辈是可以嫁娶的;一百天内不嫁娶,就要等到三年之后方可。”艾青说,“兴隆百货公司的吴老板托了我好多次,要将他的二丫头许配给你;我在电话里一提这事,你就找理由挂电话,没个准信,你就这样应付我?景飞和若兰订婚那天,那个女孩你也见了,我们都觉得挺好,跟你很般配。今天你给个痛快话,到底答不答应?你要是觉得合适,这几天就把事情办了;我来安排。景叔泉下有知,也会很开心的。”景腾笑了笑。张啸天干咳了两声。申公鹤也不知如何接下话茬。只有卓莲枝附和着艾青,说了些吴家二小姐如何如何好一类的话。
“我现在还不想成家。”景腾困难地答了一句,岔开话题说:“你们不是要去香江吗?什么时候动身?申叔叔要去宝岛吧?那儿被东瀛人占着,宝岛的仁人志士一直在坚韧不拔地抗击侵略者;很悲壮!老弱妇孺,能不去,最好别去。”
艾青无可奈何地噘了下嘴——这是明修别人归处的栈道,暗渡自己不想成家的陈仓啊!
“我和啸天正商量此事,决定了,一起去香江。”申公鹤说。
景腾点了点头:“这样最好,相互也能有个照应。虽说香江现在归英国人管辖,但我们跟他们暂时没有战争,他们考虑的是如何在香江多待些年头,所以不会对殖民地的居民太过苛刻。”
“这就是弱国的子民,活得像狗一样!”张啸天气愤地说,“兄弟,不是我们退缩,我和公鹤兄留下来,一是起不到什么作用,二是东瀛人必定会逼迫我们为其所用;如果不照他们的意思做,他们不会放过我和我的家人。与其这样,不如远走高飞。”
“铃木一郎找了我好多次,要买我的纱厂;说是买,其实给的价格相当低,无疑于明抢。”申公鹤说,“我想好了,雇两条大船,把厂里的机器全部拉走,到了香江,还干我的老本行。我是纯粹的商人,不想和政治有半点瓜葛。”
“东瀛人就像凶残的狻猊,会对华夏的货船使用武力,雇英美或其它国家的轮船稳妥些;船是移动的国土,他们还不敢对西方列强下手。”景腾说。
“如有可能,我愿拿出巨资造两艘艋艟,将东瀛人的战舰隳硩干净,让我们走得轻松。”申公鹤说。
景腾笑了笑,说:“东瀛海军船坚炮利,别说古战船了,就是当今的华夏海军也不是其敌手;我们就那么几艘军舰,跟东瀛海军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造啊!”张啸天不服气地说,“东瀛鬼子有的,我泱泱华夏为什么不能有?”
“十年陆军,五十年空军,一百年海军。”景腾说,“海军的发展难度远远大于空军和陆军,是一个国家经济、科技和政治等方面优劣的体现。”
“政治?”张啸天问。
“是的。”景腾答,“发展海军的资金投入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周而复始,生生不息;要求国家有雄厚的财力供其支配,这就要获得相关政府部门的鼎力支持。政治因素,决定了海军兴衰荣辱的命运。华夏历史上曾有过一支强大的海军,那就是郑和带领的、下西洋的庞大船队;说是友好访问,其实也承担对外作战的任务。他们比西方国家的探险船从事远洋活动的历史都要早,是明朝强盛国力的体现;可惜后来有大臣提反对意见,不支持将巨资花在大海上。因此,这支犹如蛟龙出海的威武之师渐渐凋落了。”
“我华夏处于军阀割据的时代,哪里有精力发展海军?”申公鹤叹息道,“可怜我南沙、西沙、宝岛、澎湖等辽阔海疆,至今看不到本国军舰扬帆破浪!”
“海军的发展需要一个很长的过程。”景腾说,“东瀛属弹丸小国,被海洋包围,想发展,必须要有强大的海上力量使其走出国土;这就是他们重视发展海军的原因,如果我华夏有一支可以打败东瀛海军的舰队、封锁其出海口,东瀛必是死路一条!”
“我觉得我适合做一名海军士兵,没事钓钓鱼,晒晒太阳;打东瀛海军,我最少以一当十。”张啸天叼着雪茄,得意地说。
景腾笑了笑,说:“抽空我去委员长那儿问问,有没有护卫舰的舰长或鱼雷艇的艇长的职位空缺,如果有,我推荐你去就任。”
张啸天哈哈大笑道:“可以,可以。”
“你呀,还是老实跟我去香江吧。”申公鹤说完,接着问景腾:“景飞怎么没回来?你们不在一起吗?”
“我让他去山城了,有重要的任务。”景腾答,“大概还要一个月才能回金陵。”
“亦双和亦轩长这么大,他都没见过一眼!”卓莲枝叹息道,“可怜我们若兰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年纪轻轻的……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空气伤感地凝结了,像人的愁琐。
“我们这些人,哪能安排自己的生存方式呢?”景腾说,“不瞒各位,他去山城是负责一些政府办公部门的选址工作。因金陵地处长江弯道的内侧,从军事角度看,易攻难守;政府的智囊团决定将山城定为陪都,万一战事吃紧,政府各重要政务部门都将迁往山城。自然要考虑攻防的问题。景飞性格犀利,柴洪亮做事沉稳;他们分别带两支队伍做攻防演练,得出结论,给施工方提供一些建造意见。”
“要是能和我们一起去香江就好了。”卓莲枝说。
申公鹤叹了口气,说:“这事我们决定不了的,还是做好自己的事吧。我回去了,安排人找船。”
“我帮你问问老三,他那儿天天船来船往,交给他张罗就好了。”张啸天说。
“陆大哥呢?”景腾问,“怎么没看到他?”
张啸天答:“回去了。临走前没见着你,让我跟你说一声。”
“在这儿忙了两天,也没好好答谢他一下;失礼了。”景腾说。
“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客套。”张啸天说,“我也回去了;东瀛人找了我几次,请我出任淞沪市长。”
景腾笑了笑,说:“他们倒是很自信,没开战就知道自己会赢,连接下来的淞沪管理事宜都想好了,深谋远虑啊!”
“这些人用豺狐之心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张啸天一脸厌恶地说。
二
夕阳无限好!无限,是很多,多到数不清的意思,还是无休无止、漫无边际好的意思?
黄昏时,除了夕阳,还有哪些好?巢中交头接耳的鸟儿的啁啾算不算?西天绚烂的霓帔、召唤亲人的炊烟、思念爱人的矘眄神色算不算?
让彩蝶极度痛苦的,恰恰是这个时段——和自己无话不说的景颜背起行囊去了远方,将自己当成亲生女儿的传志叔也永远地走了!剩下她一个人,该怎样面对接下来的生活?独自一人的她,很想家,也喜欢黑夜——想家,可以回忆和爹娘在一起时的幸福时光;喜欢黑夜,是因为黑夜可以把她藏起来,不被别人看出她的孤单、无助和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