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那年天涯不辞而别,从此林汐砚夜夜重复同一个梦。俊美少年黄袍加身,双手满是鲜血,他笑容温柔,对她说,汐儿,我好想抱抱你,但是我不能……
她每晚惊醒都是浑身冷汗,独自面对漫长的寒冷,如花的年月仿佛黑白。残忍的煎熬加上怨恨,以至于她几乎忘了自己原来还有感情。
她眼里从来入不了任何人,直至有一天,她遇见了凌艳夫人。
那时她仅听说过醉沐楼,聚集了一群不是妖妇就是怨妇的女人。突然一顶豪华精致的轿子在门口落下,走出来一位高贵优雅的女子,路人无不驻足呆望,整条大街顿时堵塞。
虽说天下美人尽勾栏,但林汐砚有理由相信勾栏中绝对没有一个女人能及得上凌艳夫人风姿卓越。凌艳夫人身后的轿子跟着出来一位身材纤秀高挑的少女,举手投足间无限旖旎柔情,年纪虽轻摸样却是俊俏地一塌糊涂,正是当时名震四方的头牌殷柔。
头一回见到醉沐楼出动这么多头牌一起夹道迎接,众人纷纷闻讯前来。林汐砚只是碰巧路过,还道是一对母女。心想母亲都能美得如此令人心跳,那少女长大了也定成祸水。不知是不是说人坏话鬼作祟,凌艳夫人走到醉沐楼门口突然停了下来。
她慢慢地转身,头上的千羽金凤冠衬得她越发气势凛然,美艳不可逼视。都说少女是洋酒,男人都想尝一口,少妇是醇酒,男人喝了就放不下手。
那一双浓郁秀长的媚眼扫来,无数男人便在无形间被秒杀,接着凌艳夫人突然抬起金护指,透过层层人群指向了自己。
林汐砚被夹在人缝中间,挣扎似乎无效,还没明白过来便被腾空架起,送到了凌艳夫人面前。
对方是醉沐楼的大老板,一眼就能把任何姑娘看到骨子里去。林汐砚试图抬头与她对视,顿时被逼得透不过气,目空一切的双眼中,所有人都不过是蝼蚁。
平时出门就不怎么打扮,加上几天没睡好顶着对熊猫眼,林汐砚觉得自己长得连抬轿子的都不如。好在凌艳夫人没有看脸,只盯着自己的手。就在她快被众人的目光刺穿时,凌艳夫人转瞬一笑,世间万物顿时充满光辉。
“来醉沐楼吧,你会得到想要的一切。”
没有人不想成为像她一样的女人,自信高傲,睥睨万物,富可敌国,同时母仪天下。
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能被她轻易蛊惑,林汐砚自然也不例外。后悔是以后的事,因为进了醉沐楼,林汐砚才经历什么叫做真正的苦难。
其宗旨乃顾客至上,就是抛弃个人意愿,无条件满足客人的一切需求。包厢内所有丫鬟仆人一律跪着服侍,享受帝王般的待遇,客人掏钱掏得大方又开心,散金如流水都不知不觉,江湖人称“太子进去,太监出来”。
醉沐楼对外千依百顺服务周到,内部却是有着相当严厉的刑罚。姑娘的相貌、身材、服务、才艺,任何一项达不到要求都将受到严酷的惩罚,许多人因为熬不住而被卖到别的妓院,每天都有人哭着被遣送回乡。
严师出高徒,逆境出人才。等好不容易熬出头了,她才终于领会凌艳夫人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人世间酸甜苦辣、万千情愁,该有的不该有的她都得到了。
在外人眼中醉沐楼的**们身价惊人,皮金肉贵,但很难想象她们出名之前都被人当狗一样打过骂过。但尽管如此,从醉沐楼出来的女子往后的日子基本上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因此每天也有成千上万的人挤破头也想进来。
凌艳夫人于寻常人不同,选择像仙人一样住在山上,还给自己的山庄取名为别院。马车上金枝叮嘱她凌艳夫人为人莫测,她此番前去觐见说话做事一定要小心云云。
听她啰嗦了大半天,林汐砚末了只能笑笑:“我是您手里调教出来的,您还不放心?”金枝很自恋,故果断闭嘴。
林汐砚继续闭目养神,傍晚时分马车驶到了一片荒郊,车夫突然停马让她下车,随后驾着马车绝尘而去。
林汐砚望着马车疾驰而去的背影哭笑不得,莫非这年头除了***谁都可以提前打样?
相比起先前的忐忑,此刻她反而异常淡定。只要天黑之前找到凌艳夫人住的地方,自己也还不至于露宿野外,也不会成为野物的饱腹之物。
但两个时辰过去,她只能接受宣告迷路。深山中都是百年的苍天大树,因此丛林中没有一丝光源。身上到处是不同程度的痛觉,应该是被树枝野草所划伤。
又累又渴又饿,她随便找了棵树坐下来休息。
换做过去那么怕黑她也许会哭,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一想起那个为自己不顾性命挺身而出的少年,就会变得无所畏惧……当意识到安幼郁在她心目中如此重要的位置时,似乎为时已晚。
林汐砚深深明白安佑郁想要的自己给不了,是她选择的放弃,而且她也不打算后悔。
黑暗中的听觉尤其灵敏,不远处发出窸窣的草动声,细碎的声音越来越近,突然一个冰冷的硬滑物突然爬过手背。
林汐砚顿时全身僵硬,是蛇。
一想到一个全身是鳞的冷血条状物在自己手上扭动,林汐砚恨不得一下子把它甩开。但当它一边吐蕊一边发出奇特的声响时,她的脑中顿时闪过——响尾蛇。
其实毒与药在本质上是一样的,只是药杀的是病,而毒杀的是人。从常人的角度来说此乃剧毒,但换在大夫手中,它便是良药。
林汐砚心一横,从袖中摸出簪子一把插到地上,那条蛇剧烈扭曲了一会儿便不动了。即使看不见,扎入七寸还是没问题的,唯一感到抱歉的是安佑郁赠送的簪子,几度被她当做了凶器……
林汐砚扯了块布将它包起来,爬上山顶又用了一个多时辰,到的时候天还未亮,林汐砚整个人已经虚脱了。
“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今天到不了呢。”
前方传来一女子清脆的声音,像是等候多时。林汐砚站都站不起来,坐在地上锤了锤肩:“这么折磨人的法子亏你们想得出。”
“不过你算是快的,即使武功像我们教主那么好,都要半个时辰才能到这山顶。”
暂且不说这里地形崎岖险要,她光爬上来就用了将近三个时辰,即使是安佑郁那样的高手恐怕至少也要一个时辰。半个时辰?鬼才信,除非她说的教主是魔教的大魔头殷凌宴。
林汐砚虽然怕事,却很少怕过人,如今仗着自己后台硬,连个小丫头片子都敢给自己下马威,林汐砚不禁轻笑:
“那你要是跟我比,岂不是掉到山脚下去了?”
“放肆!你……”小姑娘就是小姑娘,几句话就被挑起来。不过如此只是图嘴上痛快,要是要真动起手来,以她现在的体力恐怕难占优势。
“羞花,不得无礼。”
话音刚落飞来一道火光,林汐砚怕是暗器伤着人,上前一跃用手接住。仔细一看原是一支长箭,箭头被点了火。
金箭沿经一排路灯,将眼前的石路照得彻亮。远处缓缓走来一个人,走进了才发现是位男子,手持弓箭,英气逼人。粉衣蒙面,长发轻散,全身上下散发着典雅的香味,却带着说不出的戾气。
自己一定是相思成疾,才会看见一美男就会觉得像天涯。
“参见教主!”刚才还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一见到来者就马上变得一副温柔腼腆的模样,要不是因为点了灯林汐砚都怀疑是自己眼花。
说来说去原来这才是始作俑者,林汐砚揉揉发痛的膝盖站起来,用剑插入蛇头一并抛给他:“没带什么礼物,还请笑纳。”
男子伸出两只手指夹住箭头,随手扔给跪在一旁的女子,语气中带着戏谑:“银环响尾,实乃难得可贵的上好药材,林姑娘有心了。”
女子接住一看竟是一条毒蛇的尸体,脸色都白了:“……羞花不知教、教主亲临,望教主恕罪!”
等一下,如果这个女子真是青莲教四大护法之一的羞花,而且她还叫他教主?……青莲教的教主不是花漾吗?!连青莲教换教主这么大的事她竟然都不知道?
男子挥挥手示意她起来,面纱下的脸似笑似无:“在下奉凌艳夫人之令,专程来接林姑娘的,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