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王传芳就跟鬼上身一样,上课走神经常被教书先生提点,写字写着突然将纸揉成一团重新再写,谁要是盯着他多看了一会儿脸色马上就变。
虽然脸上本来就有一道再明显不过的伤痕,依然不少人关心他脸上的伤势,连柳大小姐都亲自过来看了他还送了药。王传芳统统放在一边一次也没用,几次下来快能开一间伤药铺子。有时林汐砚感到背后传来阵阵寒意,不知是那家姑娘“怜香惜玉”的怨念。
好在这段时间一直是小妙服侍王传芳身边,林汐砚闲的无事便在声乐课上向人请教长笛的吹法。论技术自然是徐梓潇胜人一筹,但林汐砚舍近求远,坐到了程子勋身边。
程子勋向来给人敬而远之的感觉,唯有在对待林汐砚时展现出少有的耐心与谦和。
“指尖放这里,像这样……”程子勋纠正她的指法,顺势将手覆在了她手上。
背后“咔”的一声,声音不大但是足以让整间屋子的人都听见。众人不明所以一齐望向了王传芳的位置,只见他手中的笔不知何故已经断成了两半。
普通人绝对无法做到让毛笔在指尖轻易断裂,众人审视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他是怎么做到的。王传芳没有说话,只将断笔拍在桌上,众目睽睽起身离开。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晚饭过后,两人如期在路上“狭路相逢”。
“小妙姐姐,好,好巧啊。”林汐砚居然结巴了,她也是头一次觉得温柔善良的小妙姐姐这么可怕。
“汐砚小姐知不知道,少爷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这么直接,不会直接认定了是她吧?
“啊?我也不知道额,可能是别人打的吧……”这哪是辩驳,简直就是在招供。
小妙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这世上打得过他的人,你叫的出名字的不超过五个。”
虽然对武林中的名人知道不少,林汐砚心里不禁一虚,讪笑道:“我知道你们家少爷是很厉害,但是大话可不是这么说的。王公子才那么年轻,很多武功就算有天赋也不是……”
“你听过《绝殇》吗?”
“啊?”
“练了这本内功心法的人,任何武功两年之内练CD不在话下。”
林汐砚脊椎一凉,面对这样的女人她只能继续装傻:“这么好的事,改日我也找一本试试……”
“这世间的一切都有规律,违反了常规,其代价也是巨大的。”
“小妙姐姐,你今天说的话,我听不大懂。”
“《绝殇》能够让人将练武的潜力发挥到极致,但若过分损耗器官机能,不仅会使寿命大减,还会性情大变,甚至走火入魔。”
“这,这么严重?”王传芳从未在自己面前出过手,她也不知道他的底子到底有多深。她不知道原来王传芳竟然还练了这种邪功,而代价竟是灵魂与肉体的双重摧残……她突然有些理解为何王传芳有些时候情绪会不稳定了。
“只要他愿意对你解释,说的一定是真话。少爷的身子并不适合练这种内功,所以身体排斥很严重,清涟只是用‘妖术’来帮他减缓体内的反噬。”
江湖闻名的大魔教是魔殷教,而邪教之首则是青莲教,前者以残暴血腥著称,后者以武功法术闻名。
“……那他现在,怎么样?”
小妙缓缓道:“身体的痛苦暂且可以靠‘妖术’来缓解,只是会产生幻觉,有时身体并不由他自己控制。”想起清涟身为青莲教的圣女,竟然趁人之危对他用媚药,简直可恶。
“但他若是心里痛苦,就只能靠《绝殇》来麻痹自己。只是万一控制不好,可是会死人的。”但是这么一比,其实自己更加可恶。
小妙继续扇风:“少爷已经很久没有再练《绝殇》了,但他昨晚又练了一夜没有休息。”
林汐砚低着头径直走出去:“我去看看他……”
“少爷好不容易刚睡下,一会儿我还要去请清涟过来,你明日再去吧。”
林汐砚点点头,甚至不敢看她,她在平辈面前鲜少表现的这么服从,只因内心有一种名曰愧疚的东西在作祟。
第二日林汐砚早早地起来了,来到闻香别院却听见争吵声。
“您不能再这样下去,此次反噬几乎威胁性命,况且偷练禁功事关重大,属下只怕担当不起。”小妙语气中带着怒意与关切,却被后面冷冷的话打下去:“我自有分寸,不会连累到你。”
小妙语塞,转身出门,刚好撞见门口的林汐砚。
林汐砚透过小妙看见王传芳眼中残余的寒意,不禁言语闪烁:“我是来……”
她话没说完小妙便直直走了出去,与她擦身而过时落下什么东西在地上,林汐砚屈身去捡,小妙抢先一步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快速瞟了一眼王传芳。
林汐砚还是看到了,那是王传芳的衣服,只是衣领处有一大片干涸的殷红。想起那晚他口中的血腥味,林汐砚不禁惊问:“……他为何会吐那么多血?”
王传芳做了个手势让她快走,小妙会意准备开溜。
“等等!”林汐砚扯住她的衣袖正欲向她问清楚,不料却被妙儿袖中突然滑落的短刀划伤了手背。
小妙回头,倒吸一口凉气。王传芳见状几个大步到她面前,拿起她的手凝神看了看,眉梢微皱:“跟我去上药。”招招手吩咐小妙离开,小妙捡起自己的短刀立刻消失了。
一点小伤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让她不解的是小妙暗藏的武器与其身手。林汐砚夺回自己的手,失神道:“不必了。”
王传芳不顾她的反对拉她进书房坐下,倒了些粉红色的粉末在伤口上。凭借多年对宝物的鉴识,林汐砚看出光是瓶子都价值连城,里面装的东西必定也不简单。
“这是什么?”王传芳只答了一个字,“药。”
几日不见,他脸上的划伤已全然消失,甚至不留一丝痕迹。当真有如此神药,他整张脸上为何还有着这样一道明显的伤疤?
林汐砚迅速否定了自己心中可怕的想法,只道:“看起来不是寻常的药。”
“放心,我毒死自己也不会对你下毒。”
王传芳全神贯注观察着她的伤口,神情凝重,眉宇间一抹俊秀掩盖不住眼中幽冷的光芒。几日不见,总觉得他哪里变得有些不一样,但她却说不上来。
他在她手背上轻轻吹了吹,拿出纱布来给她包扎。
此刻的王传芳脸上褪去青涩,唯有英俊,眼中看不到一丝脆弱,只剩冷静,他只是成熟了。
如今她受了伤他已不像从前那样会紧张,会心疼,会手忙脚乱了。就像看到自己的孩子由粘人的小男孩变成了独立的大男人,林汐砚心底竟浮起淡淡的失落。
“小妙会武功?”除了《绝殇》和清涟,他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自己?
“手别动。”
“书院少有外人,为何要在短刀上抹毒?”王传芳跪在地上抬头迎上林汐砚的目光,手中的动作突然停了。
“谁说没有,”徐梓潇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斜靠在门上,唇边是讥讽的笑意:“前天晚上某人房里一直传来暧昧的声音,害我一夜都没有睡好。”
此言一出场面诡异的安静。
王传芳感觉林汐砚正看着自己,耳上一阵灼烧,他甚至不敢抬头与她对视。
“你一定要在汐砚面前说这些吗?”话中带着少有的愠怒,换做别人早被其中的冰冷所震慑,徐梓潇反而一脸无所谓,继而说道:“汐砚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不是小孩子了。”
王传芳脸上漫起一层阴霾,指尖灵活而轻柔地在包扎完的地方打了个结,起身漠然道:“你的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言下之意是要送客,徐梓潇识趣地离开了。
林汐砚手上的伤没有知觉,心里反倒痛得一紧,挤出一个笑容:
“先前是我误会你了,我知道你跟她之间……”
“以前没有,现在有了。”王传芳打断她,漠然道:“徐公子说的都是真的。”
与其说是在替他辩解,不如说是自己无法接受。为什么他能够说不爱就不爱,如今连新欢都有了,而自己先前犹豫不决现在居然舍不得。论理智,她的确还是差远了。
心里有什么轰然倒塌,林汐砚鼻子有点酸:“哦,这样……”她扶着书桌站起来,不慎打翻一壶热茶,浸湿了桌上一幅尚未完成的画。
“对不起,对不起……”茶是刚上的,林汐砚手上被烫了一下,疼得眼泪都快要流下来。她顾不上手背的伤,用袖子拼命擦着画上的茶渍,但是怎么擦都擦不掉,她急了,一幅画往往要耗费好几日的功夫才能作完,自己怎么能这么不小心……
王传芳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上前一步将茶壶扶正连忙去检查她的伤势,但她没有理他。
“汐砚,算了,无所谓的……”他皱眉,想要把她拉回来,但是她却盯着那幅画不动了。
上面画的是盛夏荷塘中的莲花,妖娆美幻,一眼望去葱葱郁郁,全是青色。
本想告诉她这幅画不是他画的,但是一看见她这个样子王传芳顿时说不出话了。
“她要是知道你如此挂念,定会很开心的。”林汐砚转瞬而笑,目光柔美,垂头擦去眼角的泪珠,娇嗔道:“痛死人家了,你某方便技术果然不行。”
她当然指的是包扎的技术,王传芳却莫明红了脸,眼中依旧透出不耐烦。
“这个药你拿着,回去记得上。”
林汐砚却不接,歪着头看他,柔声道:“不如我过来给你上?”
王传芳看了她一眼,不淡定了,一股脑把药瓶塞到她手里。
“我知道有些话只是说说而已,王公子大可不必当真。”王传芳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林汐砚走之前微微回眸道:“幸好我没相信过,一句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