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汉满怀喜悦地支着摊子,热情地和街头来来往往中,朝自家这里张望的人们招呼着。
说来张老汉也是命苦,打小没了爹娘,好不容易在乡亲们扶持下,百家衣百家饭饥一顿饱一顿活了下来,长大了,靠着不停的辛苦填了肚子,娶了个哑巴媳妇有了孩子。
要说这也能过得去,小老百姓,能凑合就凑合过了呗,羡慕人家投了个好胎,那还是先忙着过完这辈子,努力积点阴德,争取下辈子投个富贵人家吧!
好在虽然夭折了两个,总算儿子顺利成人,张罗着给娶了媳妇,背了一屁股债。幸好随孙子出来了,老张家总算没绝了后。
正想着还是天佑好人,无奈家乡庆州这边发大水,颗粒无收不说,紧接着的大疫让人谈之色变。没奈何,稀里糊涂跟着乡人往东走啊,逃命,逃荒!
为啥往东?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啊!天堂一样的地方,总能活命吧?
无奈逃荒途中饥病交加,那么多的人潮,蝗虫一样扫个精光,荒野中哪有吃食!儿子为省一口吃食,又要和人争抢,最后支撑不住撒手而去,儿媳妇也染病无药可治,终于……唉!贼老天,为什么不把我们老两口子收去啊,我可怜的孩儿还有儿媳妇啊!
张老汉真是欲哭无泪,恨不得以身相代。只是小孙女虽然也夭折了,还留下的唯一的大孙子成了他心头唯一的牵挂,终于振作起来,挣扎着来到杭州,靠着挣老命的出力和老伴儿给人缝缝补补,终于还是立住了脚。
有了点小钱后,张老汉就张罗起了食摊。自家老伴儿虽然不能言语,但是天无绝人之路,心灵手巧倒是真的有,尤其做得一手好面食。靠着这手手艺,尽管江南之地,吃面的人不比北方,张老汉的调茶食面摊在这繁华的杭州,虽然要上交给各方强人一大笔收入,总算能剩下点钱,将孙子拉扯大了。
甚至还能花钱央人,让小孙孙识得些字。自己和儿子两辈的睁眼瞎子,受的苦还少了?读书人咱做不起,但这世上,什么都得一步步来不是?说不得我重孙子让孙子打下基础,能当得“读书人”呢?
也就这些天,出摊子的时候,顺便听了熟客们闲聊,也就知道了杭州来了一号猛人,竟然敢对那些大官儿大打出手,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打遍了杭州……这是造反啊!张老汉听得咂舌心惊,这是哪家的世家公子,还是绿林豪强?竟然这么毫无顾忌!
可是让他奇怪的是,随后杭州也没有传出什么大军入城捉拿反贼,反倒是随后又有了神仙飞剑压服杭州“大军”的故事,听那些熟客们夸张地讲述,口沫横飞激动地好像当初他就在现场似的,张老汉忙碌之余,听得也是悠然神往,神仙啊……
随后就是这神仙的风家银行还有风家店铺,像是一阵风似的在杭州立了起来,连张老汉自己,也想了想就断然将自家攒起来准备给孙儿娶媳妇的二两四钱五分银子,挤到银行换了银币,顺手就赚了一成的利,拿着亮闪闪的两个大银元还有六个小点的“银角子”辅币,以及一大把铜钱,张老汉回家后都笑得合不拢嘴。
小老百姓,攒点钱不容易啊!自己和老伴儿连棺材本都没攒起来,全都要顾着孙儿的人生大事了!唉,等孙儿成了家,我们老两口眼睛一闭,也知足了!
思绪纷乱中,日子还是得那么过。
可是随后就有人找上了他,说是风家的人,要招纳人手做小食,风家给衣服给工具给调料给食材,家主发善心每月保底给两百文月例,不管出不出摊。
要求就是,出摊的地方和品种什么的,都要听从统一安排,每家原先的摊子和手艺都可以投进去入股,保底是一成的股,就是说加入风家,这摊子每月一成利都给自己了。要想多要股本,也不是不行,那要看你原先摊子能用的东西有多少,还有就是你自己的手艺水平,最多能到四成。
四成也不少了!毕竟和以前不一样,大部分厨具和食材调料都是要风家供给的。
也不知道是鬼迷了心窍还是福至则心灵,听来人那么一说,张老汉又一次果断地就答应了。
这是神仙啊!比杭州满城的大官儿加起来都强的人啊。不说其他的,就说投充进风家门下,以往那些要上贡的,来打秋风的,吃白食的,捣乱的……现在给他们一万个胆,看他们敢不敢再来!
单说这过去平白被人拿走只能心里滴血看着的钱,就远比“失去”的九成利高了。更何况以后的“本”都是家主上面支出,还有保底——出摊的谁不知道,每天起早贪黑的,也挣不了大钱,要摊上不好的天气,那就更苦了!每个月平均下来,也就出个二十天吧。两百文月例,比从前自家花销的都多,哈哈,还能攒点钱呢!
来人查看,商量后,又品尝了老婆子的面食和自己的茶艺,给出了三成的股,张老汉笑哈哈就乐不可支地应了。
随后就是和老婆子一起受了两天的“训”。起初张老汉还心中不以为然,心想家主是神仙不假,可是要说吃遍龙肝凤髓我信,要说这民间小食,各人自有各人秘技,高强不到哪儿去,可是也不是没有,神仙又哪能面面俱到呢?
可是这一培训,还真是不得了。从食材制配,到新炉子火候掌控,从穿衣打扮,到待人接物,从动作仪态到笑容语声……真是无所不包,叫张老汉觉得自己这老脑袋瓜都头大了的同时,又惊奇兴奋不已。
最后就是每个人根据手艺特点加强普及性的训练,比如张老汉的调茶手艺。
张老汉原先是杭州西边安徽人,安徽茶叶挺多挺有名气。以前为讨生活,做过很多次采茶工和制茶粗工,当然精细的部分他也插不上手,人家茶园主也信不过啊。
只不过就靠着细心观察的一鳞半爪,还有自己的多次尝试,张老汉泡茶沏茶手艺就是比一般人好太多。就算只是粗茶沫子茶,他也能调配冲泡得能入口。
也就是靠着这点,人家吃了老伴儿的面,还要饮上他一壶茶,一来解渴消食,二来品茶闲吹。这也让他拉了一大批回头客,顺便还能收一些茶钱。
这时培训,就是人家给他这样的小摊主,讲解了茶叶的烘焙发制,品种的发酵和什么菌群,然后就是火候,还有水温水质什么的……真叫张老汉暗自脸红自己真是井里的蛤蟆啊……不过说真的还真是大开眼界,一些以往迷惑不通的地方豁然开朗,感觉自己技艺大进一层。
回去问老伴儿,果然也是——发面的酵母,温度,气密性,火候,揉面的紧实度,切面的各种手法,面条面片面疙瘩的各种不同和调料入味的搭配……
相处多年,张老汉自然是能和老伴儿比较顺畅交流的,“听”老婆子兴致勃勃“说”完,他真是一脸懵逼——神仙!真是无所不能啊!
这些普及性训练最后的重头戏,就是根据各人悟性,衍生出一两种小食。比如张老汉,本来是调配茶水,那就再学一两种类似的饮品。张老汉费了一番心血,总算弄好了新手艺——豆浆和藕粉。
豆浆听说是家主力推的新饮品,张老汉自然是心热地要给家主捧场了。其实吧,豆浆豆汁什么的,也不算新了,各地都有,张老汉也喝过……嗯,也就那样吧,酸不酸甜不甜的,一种怪味。
可是家主的这豆浆大不同,调制手法多样,新都新出了一种境界了。可以说,悟得其中三味,只凭调配豆浆也能发家了!师傅领进门,修艺在个人。这豆浆千变万化的,甚至可以说无数种手法配料比例,可有得人钻研的!
至于藕粉,他在杭州多年了,西湖藕粉却是也知道的。但是根据家主的要求,要用调料调制的既可口美味有能养身的,可不是很容易的。
张老汉熟练地调好蜂窝炉的火门,又查看了炉子下面一层,专门放“煤球”的地方,很好,煤球一个个都完好。不出意外的话,这些煤球足够一天用的了。推车过来的时候,杭州城内平整的石板路真是帮了大忙了,要不然磕磕碰碰的就不好玩了。
不过说起来还是家主大人高深莫测,自己去领车子的时候,听家里木匠说这车子是有“弹簧”的,稳当极了。弹不弹簧的张老汉不知道,只要煤球没碎碗碟没破就好了。
和几个熟客们打好招呼,张老汉不经意地看了对面酒楼一眼。这些天来,既然是同归于一家门下,培训时大家这些小民们也都互相间熟了。听人说,家主要开这些满杭州城的小食摊,就是为了挤兑这些敢不给家主面子的“奸商”们。
奸商什么的,张老汉又没啥钱去酒楼吃饭,也不知道。只是家主是大善人这是他心知肚明的,又是神仙子弟,神仙的眼光还能错了?那肯定就是奸商了!
再说以前出摊,正是消息灵通的地方,听多了这些豪商官家什么的巧取豪夺甚至某人妻女图财害命的,即便老于世故,心中还是兔死狐悲的郁悒之气顿生。
何况自家儿子儿媳怎么死的?小民无依无靠,这些豪族大商一力盘剥,哪管自己这些人死活?像家主这样慈善人家,那是世间罕有啊!张老汉认为自己也是好人,好人就得帮好人,这世间才算还有救啊!
挤死你们这些坏蛋!张老汉看了一眼转回头后,心中恶狠狠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