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大院开业一个多月了,除了开业那天,李保国从来没有露出个笑脸,这还真不是因为他家的买卖不好。
他家的客源从开业起就没有断过,几乎天天爆满。可由于他采取的薄利多销的策略,也没有多少盈余,而且他家除了一个大厨外,面案、切墩以及服务员都没雇,全靠他两口子店里店外地忙乎,一天累个要死还挣不着钱,你说他能有笑脸吗?
大老刘等其他人家的情况与李保国家差不多,天天都有客人来,天天都忙得团团转,但一天下来纯利润并不多,也就是挣个人工钱。幸亏这些人家基本都是全家老少齐上阵,除了特别需要的岗位外很少雇工,因而自己的那份工钱还是能挣出来的。
大老刘他们虽称不上满足,可心劲儿却挺足的,毕竟才起了个头嘛!兴许过段时间情况就变得更好了呢。
乡村大院店铺的“掌柜”里唯独李保国整天怨天尤人的,觉得与其脚不沾地忙得团团转,还不如外出打工来钱快呢,好歹不用“陀螺式”地满负荷运转呀。弄得他媳妇每天还得腾出精力好言安慰他,好在李保国虽牢骚满腹,并不影响他干活儿。
吴赖子的买卖也挺火,他的经营策略和李保国他们基本相同,走的也是薄利多销的路子。然而,由于他的实力较为雄厚,手里有足够的周转资金,用他自己的话讲,“薄利多销”好比在“搓泥球”,但即使如此,只要资金链不断,“泥球”也会越“搓”越大。
这里面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吴赖子总共租了3个店面,“甲店不赚乙店赚,乙店不赚丙店赚,总归得有一店赚”,三个店经过劣势相抵、优势互补,产生的利润自然比其他人家多,他家也是这些人家里唯一雇佣服务员的,吴赖子真正当起了“老板”。
吴赖子每个店面经营的风格也各不相同,有大众溜炒、有杀猪菜,还有铁锅炖。北方人都知道杀猪菜、铁锅炖最受欢迎,但分季节性,秋冬春三季都可以,夏季就属于淡季,大众溜炒则四季皆宜。
时下正值秋冬相交的季节,吴赖子的买卖兴隆不兴隆就可想而知了,而且他现在要的是“人气”,对能有多少利润,倒不是很上心。他心中自有他的小算盘,只要赔不上就行。
相对于李保国,吴赖子每天都是笑呵呵的,也对,笑脸相迎八方客嘛!你每天都“冷着个脸”,好像谁欠你钱似的,终究不是待客之道。
七家店铺起初倒也相安无事,虽说也有竞争,可由于每家大大小小总算都有自己的特色,又是刚刚开业,宣传得又比较到位,所以来的食客并不算少。到了饭点,每家都有几桌客人。
不久后发生的一件不大不小的事,给和谐相处的“同行”们带来了些许的不愉快。
起因是黎鸣帮着乡村大院的店铺办理税务登记、营业执照的时候,为了便捷,找了汪健的一位在工商局当司机的同学。那位同学听了她介绍的情况后,建议她动员参与乡村大院经营的店铺成立农家乐餐饮合作社,这样依据有关规定就可以免去税收,还可享有其他方面的优惠政策。
那位热心的同学还列举了组建农民专业合作社的许多好处,诸如可以增加抵御风险能力、解决资金周转不足等等。
回来同大家一商量,都认为成立个餐饮专业合作社可以呀!甭说别的,单从免税这一点就值得。
然而,黎鸣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因为据说合作社必须得有符合条件的法人主体,按惯例所占股份最多的人才有资格当这个法人。
黎鸣将大伙召集在一起,把大概意思跟他们学说了一遍。李保国、大老刘他们文化虽低,可话还是能听明白的,他们知道合作社成立后,股份所占最多的就是吴赖子,但让他当法人,是不是就意味着啥事都得听他的了?那可不行。
尤其是大老刘,脑袋摇得像拨拉鼓,把嘴里正抽着的吴赖子给的“芙蓉王”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踩灭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吴赖子这个心疼呀,恨不得矮下身子把那才抽了两口的烟给捡起来,但他没有那么做,而是冲着大老刘的背影做了个大大的嘴脸,来表示他的愤怒。
李保国倒没有把嘴里叼着的烟吐出来,可那原本就没有笑容的脸,阴得更厉害了,一言不发地与吴赖子来了擦肩而过,走出门去。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告辞而去,把吴赖子和黎鸣生生地撂在那儿了。
一脸尴尬的吴赖子,想故作轻松地笑一笑,可脸皮似乎不听使唤,勉强动了动,始终没有达到效果,只得用力地冲黎鸣点了点头,转身也走了。
回到家里,黎鸣还为餐饮合作社的事心烦意乱,也没心情做饭,想着很久没有跟林琳、柏青松等人聚一聚了,就想把他们都约出来吃个饭,顺便也请他们帮着出出主意。
她给汪健打电话的时候,汪健正准备跟同事去吃火锅,待黎鸣把她的意思说完,当即推掉了同事的邀请,来参加黎鸣摆的这个“场子”,以表示对老婆大人的支持。
地点选在了“一品楼”,除了柏青松、林琳、杨辉、孙晓强外,黎鸣还邀请了陆春,想了想,她又找了许亮子、王兰和吴宇。她觉得自己请客的时候不多,平日里这些人对她的工作或多或少地都给予过支持,就把能请的都请来了。
陆春把黎鸣夫妇让到楼上的包房里,破天荒地同汪健开起了玩笑:“今天是我们北岭子镇的干部聚会,家属一会儿来算账就行了,喝酒吃饭的事就不用参与了。”
“放心吧,我就是坐坐,陪着你们笑笑,喝酒吃饭的事一律不参与,怎么样?够得上是模范家属了吧?”汪健打着哈哈。趁陆春忙着去招呼其他客人的功夫儿,汪健压低了嗓子对黎鸣说:“你们陆委员平时不苟言笑的呀,今个怎么了?看见来了生意高兴的?还是见了我这个帅哥高兴的?”
黎鸣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片刻,笑着说道:“你就想美事吧,别自我感觉良好了。人家见了柏书记,比见了你开心多了。”
汪健还想说什么,林琳挎着柏青松出现在包房门口,黎鸣赶紧迎了上去,招呼着他们入座,在帮林琳脱掉大衣的时候,黎鸣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叫道:“林琳,你不会是怀孕了吧?”
“黎鸣呀,你不能用疑问句,应该变成肯定句。”柏青松得意洋洋地说。
“哈,真好!林琳,你倒是先行一步呀,真是没想到!太好了!”黎鸣从心底为林琳做了母亲感到高兴,关心地问道:“去医院做过孕检吗?我看你平时得多注意,现在天冷路滑的,村里能不去还是少去。”
“做过孕检了,一切正常。你不让林琳去村里那还行了,少去一天都难受得不得了,你们不知道,她可是个‘事业狂’。”柏青松未等林琳说话,抢先说道。
“要不咋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你们两个人都是干事创业的典范呢。”孙晓强、杨辉、许亮子进到包房的时候,正好听到柏青松的话,孙晓强立刻接了句。
“呵呵,晓强今天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难得说这么中听的话。”林琳忍不住揶揄了他一句。
孙晓强历来对她是犯怵的,眼睛瞪得老大,想说点啥又怕被抢白,便想找个地儿坐下,眼角的余光却落在了林琳的肚子上,随即一双眼睛便定格在林琳的脸上,又怪模怪样地扫了眼柏青松,故意一字一顿地说道:“两位的动作挺快呀,不会是那次办公室里的成果吧?”
杨辉、许亮子旋即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都“呵呵”的乐了起来,弄得柏青松一脸的窘迫。
林琳更是受不了,抬手就朝孙晓强打了过去,被他笑着躲开了。
黎鸣和汪健知道孙晓强的话儿绝对是有所指的,可不知指的是什么,只好陪着干笑。
看见林琳不依不饶的样子,黎鸣怕她继续闹下去,会动了胎气,便及时制止了还要追过去的林琳,笑着让她小心肚子。林琳恨恨地瞪了晓强一眼,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到时候咱们一起算总账。”
“十年不晚?十年后你肚子里的宝贝也不过才十岁,照样不是我的对手。”这句充满孩子气的话,乐得大家前仰后合,连汪健都抱着肚子喊“开心”,孙晓强却眨巴着一双大眼睛,一副很无辜的样子。
王兰、吴宇是最后到的,两个人一到,汪健就吩咐服务员“走菜。”
一般情况,酒桌上都遵循着“三部曲”——第一步彬彬有礼、慢声细语,第二步高潮迭起、快言快语,第三步醉态出现、粗言粗语。
没等到粗言粗语的时候,两瓶白酒已经喝光了,每个人例行公事表达感情的过场已经走完,进入到啤酒阶段。
陆春挨黎鸣坐着,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后,陆春问起了乡村大院的经营情况,于公于私这都是她最关心的。
“怎么说呢,客源还是可以的,就是利润少。除了吴国忠家外,其他人家也就是挣个工钱。”黎鸣本来就想和大家聊聊乡村大院的事,指望着谁能出个“高招”,解决眼前面临的困惑,便接过陆春的话茬,把想成立餐饮合作社,李保国等人不同意吴国忠任法人的事跟陆春等人讲了讲。
“大家是不信任吴赖子,更不甘心给他打工。”言语不多的吴宇对这个话题似乎很感兴趣,放下手中的筷子说:“其实吴赖子别看赖赖叽叽的名声不咋好,可还算是个重情义的人,别的不说,就说为他外甥当兵跑前跑后的事来说吧,能做到他那样就很不容易了。”
“是呀,你看他那个侄子吧。爹妈常年在外打工,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在他家住,供吃、供喝、供上学,后来孩子学习不上心,吴赖子又送他去省城学焊接技术。孩子不愿多吃苦,跑回来了是另外一码事,你说他这个叔叔当的也可以了吧?”王兰总是快人快语的一口气把话儿说完,惹得陆春几次想插嘴都没有插上。
黎鸣看出她有话想说的意思,待王兰把话说完,连忙对陆春说:“陆姐,你是不是想说啥?”
“呵呵,也没啥,我就是觉得李保国他们不愿意吴赖子当那个法人,决不是因为吴赖子不仁义或者是不守信用,他们就是不甘心给吴赖子打工,这其实也是个思想认识问题。”陆春慢条斯理地说出了她的看法。
“有道理,虽说专业合作社本质上是入股合伙经营,理论上不存在谁给谁打工的问题,但讲的法人负责制,谁是法人谁说的算,实际上合作社真要是成立了,李保国他们也跟打工没啥区别,想不通也是有道理的。”柏青松这话说得绕嘴,但大家都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又都觉得插不上嘴,便都各忙各的,吃菜的吃菜,喝酒的喝酒。
互相敬着,又喝了一轮酒,林琳把话题捡了回来,很少见地用小心翼翼的语气对柏青松说:“老柏呀,我不太懂农民专业合作社到底是咋回事,但是如果推选一名大家信得过,但不是大股东,或者没有股份的人当合作社法人,可以不?”
柏青松对合作社的事也是一知半解,因而凭着感觉说道:“应该不行吧,具体我不太清楚。”
“哎,问你等于白问。”林琳又把询问的目光投向吴宇。
“呵呵,别瞅我呀!我觉得不行。记得三道村的老汪注册了个生猪专业合作社,据我所知,他是法人,在合作社中所占的股份也最多。”吴宇虽然没有给出个正确的答案,但是巧妙地用举例的办法证明想成为法人必须得有先决条件。
“嗯,这个问题先放一放,咱们可以找人问问。我还有个问题,想问问吴部长。”林琳似乎萌生出什么想法,也像发现了什么机会,一脸兴奋地接着问道:“还有,不是一个村的人是不是也可以入社,就是说张井村的人可不可以加入罗家井子农家乐餐饮合作社?”
“如果有政策允许成立餐饮合作社的话,应该可以吧。我是在电视台上看到的,说是邻县大安镇的农机合作社吸收了附近乡镇的农民带地入社,你说如果不可以的话,他们能那么做吗?”这回是陆春来搭茬了。
“你们说的我有点听明白了。林琳,你的意思是想‘搭顺风车’呀,人家罗家井子村把合作社搞起来了,然后你们村的人来个带资入社,这跟吃现成的没啥区别呀!还是你脑瓜子灵活儿,比你黎姐有心计多了。呵呵!”半天没捞着说话机会的汪健打起了哈哈。
“姐夫,你可别误会我的意思。黎姐,我知道你辛辛苦苦地创立乡村大院不容易,我们可不想吃等食,假设我们村的村民带资入股,也可以增加你们的周转资金,壮大乡村大院的经济实力,这是互利双赢的好事呀!”虽说汪健半真半假的话语里透着“刺儿”,可林琳脸上依然笑嘻嘻的,耐心地解释着。
“哎,你别说,林琳的思路可以。看,换个角度入手,问题不就解决了嘛。”杨辉首先点了个赞。
“问题是我们的方案已经定完了,只允许我们村的人承租,其他村的人想加入不行。”黎鸣为难地说,她不知道自己当初制定方案时是不是欠考虑。
“那只是权宜之计,不得已为之。话说过来,你们那个方案设计得没错,有了好处先考虑本村村民,而且还得是困难户优先,这些都没错。等他们不想租了,别人再去租也没有毛病,总不能让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建起来的乡村大院成为摆设吧?那可真是劳民伤财了。”陆春说话历来都是条理清晰,而且在酒桌上还很有煽动力,她借着这个话题劝起了酒:“同意我这个观点的,咱喝一个。”
在座的有的很快做出了反应,有的楞了下神,但都先后端起了杯,碰在了一起,又都干了下去。黎鸣更是把杯中的啤酒一干而尽,她觉得貌似找到了答案,虽然不敢说是标准答案,但至少是参考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