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大院建成了,依着刘元的意思应该搞个竣工仪式,王金水不赞同,他认为应该等到乡村大院开业那天再搞,正好作个宣传。眼下必须着手去做的事,是两个院落的店铺怎么发包出去,发包出去怎么管理。
刘元把这项任务指派给了黎鸣,让她起草个发包方案,而且要得还挺急。这可难坏了黎鸣,毕竟方案不是想写就能写出来的,程序、步骤、措施都仔细推敲,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问题。
她想着跟汪健合计合计,觉得不妥,工作上遇到迈不开的坎儿跟他念叨念叨、发发牢骚还可以,但不能一起研究、商议,有些事甚至都不能让汪健知道,她知道这样做违反工作纪律。虽说参加工作后并没有人在这方面对她进行过约束,可她还是自觉地做到在家里不谈或少谈工作。
琢磨来琢磨去,她觉得还是应该找柏青松研究研究,因为柏青松是罗家井子村的包村领导。
还没等她给柏青松打电话,汪健的电话进来了,说是姑婆找他们全家吃饭。黎鸣心想无缘无故的吃什么饭呢?不会是因为玲子恋爱的事吧?姑婆也真是的,都啥年代了,还这么拎不清,儿女的事能放手还是放手的好。
想归想,姑婆请吃饭还是要去的。这个客请得也很有意思,说是请客其实就是姑婆他们把菜买好了拿到黎鸣婆家去做,菜还是很丰盛的,自然少不了黎鸣最愿意吃的海鲜,而且有三四种之多。
黎鸣感觉有点不对头儿,以前姑婆也这么请过“客”,可也就是买条鱼、买只鸡,再买些素菜而已,汪健和黎鸣都能理解,姑婆家的生活条件不是很好。
这顿饭吃得并不好受,因为一向快言快语的姑婆与喝点酒儿就话痨的姑公话语明显少了很多,玲子倒是挺兴奋地谈起了她在罗家井子的见闻,着实的把黎鸣夸赞了一番,说是那的老百姓对嫂子都挺佩服的,只要嫂子一声令下,没敢不服从的。
“哎呀,玲子你这话儿可过了。你嫂子还没有达到那种程度呢。”黎鸣说着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玲子说话怎么没边没沿的呢。她不知道自己挨了那一巴掌的事吗?
想到这儿,黎鸣忽然明白了,玲子这是在公婆面前树立自己的形象,让他们知道这个媳妇还是有些本事的,这小丫头,有必要吗?
“黎鸣,你在村上说话还行啊?”公公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怎么叫还行,没听玲子说嘛,黎鸣在村里是说一不二的。”一直没有言语的姑婆开了口,好像很认同玲子的观点。
“那就好,那就好。”公公不住地点头,就要把酒杯往嘴里送,眼角下意识地扫了姑婆一眼,看见她正在拿眼睛看自己,又把酒杯放下了。
黎鸣并没有注意到公公和姑婆间的眼神交流,可她注意到了公公举起又放下的动作。心知他们今天还真是有事要跟自己说呀,大概不是玲子的事。若是玲子的事姑婆早就说话了,不会这么吞吞吐吐的。
“姑姑,你们是有什么事吧?有事您就说,都是一家人,可别见外。”黎鸣琢磨着姑婆手头又拮据了,想朝汪健他俩借点钱花。以前也没少借,可从没这么扭扭捏捏的,难道是这次借的钱多?
“鸣鸣呀,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姑婆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开口了,“为了玲子的事......”
哦,还是为了玲子的事,那有什么不好开口的,玲子也老大不小了。黎鸣想着,暗地里长出了一口气,她左猜右猜,猜了半天,原来还是玲子的事。玲子的事就好办了,得好好劝劝姑姑他们,玲子的幸福得由她自己来把握,别人也无法包办,也包办不了的。
“姑姑,玲子的事,你们也别想太多。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做事有自己的主见,她的选择总不会有错的。”黎鸣替玲子说着好话。
“她那儿算什么主见,放着城里不待,跑到农村饭店去当什么领班!”姑公的酒劲上来了,话说得很冲。
“可不,孩子大了心思就是多,你说你处对象你就处呗,找一个好点的呀,何苦找一个条件还不如咱家的呢。还跟我们犯倔,躲到农村去了!”听着姑婆的话,好像对玲子私下里处的对象很不满意。
黎鸣正要好言相劝,玲子却受不了了,把碗筷往桌上一放,起身走了。
“你说你们俩,正事没说反而把孩子气跑了,也不知玲子吃没吃饱?”婆婆责怪道,又大声地对跑到客厅沙发上生闷气的玲子说:“玲子快来,把饭吃完!”
“不用管她,一顿不吃饿不着。”公公虽然话很硬,可还是怜爱地瞅了一眼玲子,转过身来对黎鸣说,“鸣鸣啊,玲子这孩子挺懂事,也挺乖巧的,而且做起事来也挺有模有样的,就是没个正式的工作,你姑姑他们挺愁的......”
“现在像你和汪健那种吃皇粮的正式工作不好找,我们也认了,就是想让孩子有个相对安稳的营生干......”姑姑的话儿让黎鸣有些明白了她摆这个家宴的目的,她耐着性子听下去。“这不,前两天看了电视,电视新闻说你们罗家井子建了什么大院,后来一打听,说是大院里的店面要对外发包,我们寻思着农村的店面怎么也比城里便宜,你又在那儿当干部,就想租个店面给玲子开个店,我们也可以帮着她......”
黎鸣真不知怎么跟姑姑解释,正犯难呢,坐在沙发上的玲子站了起来,走到餐桌前对着爸爸妈妈说:“你们可别难为嫂子了,她容易吗?为了建乡村大院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呀?你们知道吗?”
“还有,嫂子可能都不知道吧?如今大院建成了,罗家井子村的人可都盯着呢。据小道消息说,有不少人惦记着想分一杯羹,想去租个店面呢。大家都知道租金肯定得优惠,占便宜的事谁不想啊?”玲子整天呆在罗家小馆,那可是罗家井子的“门户”呀,街谈巷议的事也许黎鸣不知道,可总能传到玲子的耳朵里,她的消息灵着呢。这会儿她见屋里的六个人都放下了筷子很认真地听着,讲得更起劲儿了:“你们说总共就那么十八九间店面,罗家井子两个屯五六百户,想租的咋也得有三分之一吧,那还一二百户呢?保不准还有书记、镇长的亲戚,县里有头有脸的亲友想租呢?你说能够分吗?不够分就会起争执,说不准会得罪谁。你说我嫂子要是开这个‘口子’还了得吗?”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了不得”,所有的人都缄默不语了。还是玲子他爸打破了沉默,抱着怀疑的态度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到底靠谱不?”
“靠谱不靠谱,慢慢你们就知道了。我嫂子难过的日子在后面呢,你们还在这儿添堵。”玲子趁机发泄着对爸妈的不满。
“好了,今天的事就先到这里吧。玲子的事有机会我们会想着办的,来,咱们继续喝酒。”汪健打着圆场,又心疼地瞅了眼黎鸣。他知道媳妇不容易,可没想到这么不容易。乡村大院没建起来的时候,起五更爬半夜,风淋雨晒地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建起来了,就要对外发包了,却还要面临着各种各样的压力......
公婆自然会站在儿媳妇这边,都反过来劝说玲子的父母放弃原来的想法,玲子的父母也知道轻重,也表示决不会为难黎鸣。家宴继续进行着......
经历了家宴的“洗礼”,黎鸣认识到乡村大院店铺发包的事绝不是小事情。她本来还想秘密行事,在请示书记、镇长后,再召开村民代表大会研究发包方案和程序,在程序合法、步骤合规的情况下,打个“闪电战”——在短时间内迅速发包,让闻风而动者无计可施。没料到消息却不胫而走,比起玲子说的情况似乎还要严重,严重得超乎想象。
她的电话成了热线,一天下来比起政府办孙晓强接听的电话要多出数倍,打电话的有镇政府的干部,有其他村的干部,更多的是罗家井子村的村民,也有少数县城和外村的人。这其中有给亲友拉关系说情的,有咨询的,也有毛遂自荐的,什么样的情况都有。
黎鸣暗想,这回可长了见识。她觉得当务之急就是尽快确定发包方案,可这事又不是她一个人所能定得了的。眼下,她急切地想知道王金水和刘元的态度,可去政府汇报了几次,感觉他俩也是一筹莫展。
王金水似乎更沉稳些,不像刘元那样把“痛苦”写在脸上,也许他在基层工作时间长了,类似的事情经历得太多了,所以已经处变不惊了?
从他和刘元的对话中,黎鸣品味到了在处理这类问题面前,王金水所展现的独有智慧。
在谈到店铺发包一事的时候,他是这么跟刘元、黎鸣等人说的:“这事挺简单的,不管是谁找到我,都是一句话,‘店铺发包的事是村上定的,镇上插不进去。’要是逼急了,问为啥镇上还插不进去呢?就说‘最初没想参与,后来找我的人太多,就更不想参与了,让村上去弄吧,来找我的都是惹不起的主,我是谁也不想得罪呀!’话说到这种程度,大凡不是那种特别死皮赖脸的人都能应付过去。”
“王书记,我可跟您比不了。您在兰水县属于德高望重的老领导了,县里的局长、部长有多少是跟您一起‘起步’的呀,有的还是您的部下。您有资本不理他们,我可不行。别说有头有脸的说句话,就是组织部、纪检委的小干部找我,我都得考虑考虑。”刘元有他的理论。
柏青松私下里讲,刘元这么说是“欲擒故纵”,他八成是有要说情或想关照的人,所以才放出这么个烟雾弹。
黎鸣虽然对他的比喻不是完全认同,可觉得他说的还是合乎逻辑的。大凡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躲还躲不及呢?如果压根儿就不想为任何人说情,就像王金水那样,一推了之,而且谁也不会得罪,这不是两好加一好的事吗?刘元这么说,保不准上面有什么人找到他了,他想积攒点人脉,所以先做个铺垫。
任何事情都不是一帆风顺的,都会有坎坷、有曲折。这是黎鸣早已经预料到了的,可她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么让人愁肠百结。她觉得历尽千辛打造的乡村大院简直就是个烫手的山芋,摸不得、扔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