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青松把电话打给黎鸣的时候,她着实吃了一惊,来罗家井子已经大半年了,还没有听过谁会到县里上访的呢。她想进一步问问是谁,可是柏青松也说不清楚。县里信访办的人只是说北岭子镇罗家井村有村民上访,并要镇村派人将上访者领回去,没有说出上访者的姓名和上访原因。
柏青松和黎鸣一起去的信访办,在路上他跟黎鸣把罗家井子村的“不稳定人员”过了一遍筛子,想到最有可能上访的就是李保国,他到县里上访可能是想给镇里、村里施加压力吧。想到这儿柏青松对黎鸣说:“李保国的承包地到底为啥没有分到手呀?是村里的原因,还是他不愿意承担过重的农业税或者是无力耕种土地而自动放弃的呢?这些因素你们都要考虑,要学会从不同的角度思考问题。另外,就是罗有书记到底是啥病啊?我跟他通了几次电话,总是说问题不大,问题不大住这么多天院?找时间咱们去看看,顺便把李保国的情况跟他说说,看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听了柏青松的话,黎鸣觉得自己的农村经验的确是不足哇。她怎么就没有想到承包地可能是李保国自动放弃的呢?不过,很快她又对自己的想法来了一个自我否定,凭直觉她认为李保国虽然说倔了点,但绝对不会无中生有。对了,罗有书记的病情究竟怎么样了?也不知经过这段时间的治疗有没有缓解。真愁人呀!
两个人在县政府门前下了车,信访办在县政府大楼的一楼。柏青松眼尖,还没有进到信访接待室,就从窗口看见了这个来自罗家井子的神秘上访人,停下脚步拽住黎鸣向前走了几步,找了个屋里人看不到他们的地儿,耳语般儿地对她说:“咱俩费劲心机,猜了一路也没有猜对......”黎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来人,也很惊讶:“是她,她来干什么?莫非是告王二皮推搡她?还是又有别的事了?”
柏青松不太赞同黎鸣的话,说道:“告什么王二皮呀!你不知道?罗治业已经主动向她赔礼道歉了,不但负责了全部的医药费,而且还给了她一千元的精神补偿。再说了,他们那事属于民事纠纷,也不至于弄到信访办来。不管啥事,先想法给她接回去再说吧!”
两人走进信访接待室的时候,林大美人正在跟几个等待接访的人起劲儿地聊着什么。见他俩来了,先是有些不自然,愣怔了十几秒,马上又抬高了声音对信访办负责接待的人员喊道:“他们两个来了算是怎么回事,能立马给我解决问题吗?不解决问题我是不会回去的,我要见县长。”
负责接待林大美人的是个胖乎乎的小伙子,还没等他说话,柏青松便急急地对林大美人说道:“你想反映啥问题?说来我们听听。”
“我房子的事,我房子塌了,没地方住。村里又不给我盖房子,镇里也不管,县里总该给我个说法吧。”林大美人说得理直气壮。
“正好你们来了,她的情况你们是否掌握?如果掌握就请跟我们简单说一下。这位老人家来这儿快一小天了,非要吵着见县长。说是不见县长,就不说她要反映什么事?”胖小伙儿的态度还不错,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职业般儿的微笑,看来应该算是一个素质比较高的接待人员。
“我不管,今天我见不着县长,谁来我也不走了。”林大美人越说越来劲儿,索性一屁股坐在了信访接待室的长椅上,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态势。
“我说三姨呀......”柏青松脸色变了几变,强忍住心中的怒火,尽量用比较平和的语调,也学着袁萍等人平日里对林大美人的称谓说:“你说,让我说你啥好呢?你这不是上这块儿来磕碜你家‘三踹’来了吗?走,咱们到院子里说去?”
“磕碜我家‘三踹’?我来反映我的问题,跟我家‘三踹’有啥关系?”林大美人嘴上不服气地说道,可经不住柏青松的生拉硬拽和好言相劝,还是很不情愿地跟他去了院子里,两人站在一处树荫下聊着什么。
“这位大姐,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对了,你也是大学生村官吧?”胖小伙儿待柏青松他们走出去后,看着似曾相识的黎鸣说道。
“你是......”黎鸣想说你是谁,可又觉得这样不是很礼貌,毕竟人家是信访办的工作人员,以后说不准还有什么事得求助人家,所以换了一种语气问道:“怎么你认识我?咱们在哪儿见过?我这脑子怎么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呢?”
“我也是大学生村官,咱俩没见过面,你也不会认识我,但我在街上遇见过你,也听别人提起过你,所以对你有印象。”胖小伙说,接下来的话更让黎鸣吃惊。“听说你在北岭子镇干得不错,还受到市领导表扬呢。”
“这儿是什么时候的事呀?我咋不知道呢。”黎鸣嘴上说道,脑子在飞速地转着,她想什么时候被市领导表扬了呢。哦,也许是市委组织部的领导参观罗家井子党建示范点时的事,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了,这个胖小伙是怎么知道的呢。
看出了黎鸣的心思,胖小伙说道:“上次市领导参观你们镇上那个党建示范点的事,影响挺大。我当时还在荷花乡呢,我们党群书记到县里开会后回去说的,说是咱们县的组织部长还表扬你呢。”
黎鸣听得一头雾水,县委组织部长表扬她,她这个当事人怎么不知道呢?也许是李华夏书记参加的会,那段时间他忙着自己工作的事,大概是没有时间跟自己说这件事吧。她想着想着,心里也很高兴。这种高兴并不是因为受到了什么表扬,而是感觉自己平日的工作还算没有白干,这也算是对她价值的一种肯定吧。
黎鸣用了一半的心思和胖小伙儿聊天,另一半的心思却放在了柏青松和林大美人身上。
透过信访办的玻璃窗,她只能看见柏青松两人的身影,听不到他们说什么,感觉两个人的情绪似乎都很激动。从动作上判断,林大美人的语言起初好像挺激烈的,但后来似乎只看到柏青松一个人不时的用手势来配合自己的语言。
黎鸣为了缓解紧张的心理,又和胖小伙儿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眼瞅着没有啥话题的时候,看见柏青松和林大美人往信访接待室走来。
看来,柏青松把林大美人的工作做通了?但愿如此吧,可别再惹什么乱子了,黎鸣焦躁地想着。
胖小伙儿见他们进来了,迎上前问柏青松:“谈得怎么样?”
“她同意回到村里解决了,是不是得需要签个单子?”柏青松情绪不是很高,甚至是强打精神说话。
按照信访办的要求,办完了相关手续。柏青松、黎鸣和林大美人相跟着走出了信访接待室,告别的时候,黎鸣特意要了胖小伙的姓名和联系方式,这时才知道胖小伙叫“王德才”。
他们还是坐来时雇的车回去的,司机认识林大美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她聊着。林大美人挺健谈,一路上同司机交谈甚欢,再没有提上访告状的事。倒是柏青松情绪不佳,上车后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一言不发。
他们把林大美人安全的护送到罗家井子后,又返回到镇里。这时镇里已经没有多少干部了,楼下只有孙晓强还在坚守着。
林琳这段时间忙着张井村苗圃的事,镇里就临时决定让孙晓强接替林琳。晓强虽是一肚子情绪,但总归服从了镇里的安排,别说还挺靠谱的,基本能做到早来晚走。
两个人到了柏青松的办公室,黎鸣问道:“你用了什么方法把林大美人说服的呀?”
“啥方法?啥话都说了,啥招都想了,软的、硬的都来了。”柏青松漫不经心的答道:“这老太太!最后是把她唬住了。我对她说,‘你明里是告村上,说村上不给你盖房子。可实际上你是告罗有呢。人家罗有对你不错,都已经主持召开村民代表大会研究为你盖房子的事了,可是代表们不同意。为啥呢?觉得你有儿有女的,不符合条件。说白了,也是你家刘三踹这几年有点钱了,一般人都不放在眼里。还有就是对你不好,平日里不管不问的,这些大伙儿都看在眼里。你盖房子不就等于给他盖嘛。所以,大伙儿才不支持给你盖房呢。’”说到这里,柏青松拿起桌上的暖水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拿在手里也不去喝,继续说道:“我又对她说了些你认为可能是没有必要的话,可我觉得是最能说到她心眼里,对她而言也是最有说服力的话。我说,‘不管你的内心是不是真想告罗有,可因为罗有是村支书,所以尽管你不想告他,可也是告下了。这罗有又和罗治业啥关系,你也不是不知道?罗有要是有事,罗治业能不出头?他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这几年有钱了,他不怎么玩狠的了。那几年虽然在村上干着事,可也算是个愣头青,也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儿。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现在他收敛了些,可是烈性子没改。你要是不依不饶地告下去,罗治业对你倒不会咋样,可是会跟你儿子结仇的。你家刘三踹是不是他的对手,你心里最清楚。论年纪你也不小了,能压事你就别挑事。’基本上就说了这么多吧,她琢磨琢磨觉得是这么个理儿就跟我回来了。”
“嗨,别说,你还真有点主意,这些话听起来入情入理,还挺能打动人。”黎鸣第一次面对面地夸奖柏青松,她有她的认识和理解,觉得柏青松是在搞攻心战术。这世上,没有几个母亲不疼儿女的,柏青松把她儿子刘三踹扯进来,林大美人能不有所顾虑嘛。
柏青松仍是一脸凝重,眼睛瞅着窗外,若有所思的说道:“罗家井子要不太平了,有人要掀风浪了。”
“谁呀?是吴赖子还是刘三踹?”黎鸣顺着柏青松的话问。
“我怕这背后还有人呐。就拿林大美人到县里上访这件事来讲,就很不一般儿。如果单纯地想要一笔钱,她和她儿子都可以直接找村上要,只要是不太离谱,村上还是会满足她们要求的,没有必要去县信访办。可这回呢,一点前兆都没有就去了。”柏青松紧锁着眉毛分析着。
黎鸣觉得柏青松的话有道理,就强抑制住心中的疑问,没有打断他,想听他把话说完。
“我觉得有人鼓捣她,或者说是对她暗示了什么,而且这个人就是咱村上的人,我是说村干部。”柏青松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
黎鸣心里猜到了他说的人是谁。上次修路的事就像一个疙瘩系在她的心里,想起来就胸闷。
“袁大壮到底想干什么?”黎鸣是个藏不住话的人,想到啥就会直接说出来。
“我也不知道这哥们是咋想的,按说他还不是党员,罗有不当支书了,暂时也轮不上他。换句话说,如果他是党员,罗有这个支书也早就当到头了,刘元对罗有相当有看法,这里面也有他袁大壮的因素。”柏青松说着说着,就又提到了刘元。他总觉得袁大壮的种种表现,或多或少地同刘元有一些关系。如果刘元要是能够出于公心,在袁大壮面前对罗有能有一个比较客观的评价,或者不给他暗示什么,也许不会激起他心中的某种欲望,他也不会这么猖狂。
柏青松还认为,袁大壮对罗有的怨气越来越大了。他总觉得自己手里的权力太小,特别是黎鸣来了之后,罗有又把他原有的一点权力都收回来给了黎鸣。村里人都知道袁大壮这个村主任就是个摆设,罗有不在村里,有事都直接找黎鸣。你说,袁大壮能没有怨气吗?这个怨气都撒在了罗有身上。可是总得找个“着火点”吧,别的事不好找,他的心思没放在村上,掌握的情况也就少。话又说回来了,就是掌握多了也没有用。村上的事儿还真没有啥见不得阳光的,以前是,现在村务公开了,更是如此。还真就是林大美人盖房子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林大美人和他儿子又都盖房心切,所以袁大壮就鼓捣她们,让她们告村里,其实也是告罗有。
林大美人不明就里,自己又确实没地方住,架不住她儿子和袁大壮地劝,就去了县里。
这些都是柏青松的猜测,可他也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凭着自己对袁大壮等人的了解和多年在罗家井子包村所积累的经验来判断的。
黎鸣见他半响不说话,眼睛却不住地转动,就知道柏青松在心里面琢磨着事,她也不好多问什么。可是她知道,袁大壮已经跟村两委离心离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