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来,罗有和黎鸣他们为了土地发包的事忙得焦头乱额,即便是这样,罗有心里还是乐呵呵的。好多年前,他就盼着这一天的到来了。那时候,他曾处心积虑地想废掉原来签订的土地承包合同,把土地发包价格提上去。然而,掂量来掂量去,还是没能,也没法付诸实施。
确实没有办法实施,因为合同已经签完了,上边有他罗有代表村集体签的字儿,摁的手印,特别是还盖上了村集体鲜红的公章。这件事就像一个包袱始终压在罗有的心头,一压就是十五年。
至于说当时签定的合同是不是具有法律效力,那是需要印证的。拿这话儿吓唬吓唬吴赖子之流可以,但是拿来说事,罗有还真没有把握。
这回好了,除了两户外,其余的十几户土地合同都到期了,重新对外发包,价格自然也就升上去了,一切问题也都迎刃而解了。
可没想到,土地还没有正式发包呢,各方面的阻力就接踵而来,先是镇上不同意,接着又是吴赖子闹事。好在罗有心里憋着一股劲儿,下定决心就是再难也要把土地发包的事处理好,绝对不能再让村集体受损失了。
罗有的初衷是不想让柏青松和黎鸣掺合到土地发包一事里来的,后来王金水对这件事也表示了支持,并且指示黎鸣配合他做好这项工作,他才让黎鸣参与进来。
前期工作已全部就绪,就剩下公开竞价和实地丈量两个步骤了,这两个步骤也是整个土地发包中最核心的环节。
黎鸣被罗有热情洋溢的干劲深深地吸引了,抱着尊重和学习的态度,认认真真地做好他交办的工作,就怕一不留神出现什么闪失。
在协助罗有等人做好土地发包工作的同时,黎鸣还是隐隐地担着心。她忘不了召开村民代表大会时,吴赖子和刘三踹大闹会场的一幕,虽说两人自导自演的那场闹剧并没有影响土地发包方案的通过,却叫人心里很不舒服。正像刘三踹所说的那样,达不到目的也让罗有添堵。不仅给罗有添堵,连黎鸣心里也堵得很,过去好几天了,她对当时的场景仍心有余悸。
你说这个刘三踹,不知是怎么想的,无论事情跟他有没有关系,有多大的关系,都会进来搅合一阵子。他跟着吴赖子等人起哄,强烈反对重新发包土地,更反对公开竞价。大伙儿都知道,他是在为他妈盖新房的事找村里的别扭。
公开竞价是分地块竞价的,也就是说每个地块实行单独竞价。由村里事先给出一个底价,然后有发包意向的村民轮番出价,谁出的价高就把土地发包给谁。
顺便说一句,这次村民代表大会的人数是几年来唯一有三分之二村民代表参加的会,也是唯一一次真正开成的村民代表大会。究其原因,有代表说土地发包是大事,比任何事情都重要,只要不是在天南海北,哪怕是在省城都得回来。
不仅仅是人回来了,而且个个发言都挺踊跃。代表们商量来商量去,最后都认为公开竞价是必须的,但还是决定按照原合同确定的地块进行发包,因为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起初黎鸣还觉得这样好像不公平,李力的话使她也改变了主意。
且不说李力的话是不是完全合情合理,但大体还是符合当前农村实际的。他是这么考虑的,不按照原来的合同发包土地,弄不好这九百来亩机动地还得多分出若干个小块,先不说工作起来麻不麻烦,也有违县里提倡的“土地连片”经营的精神。
最后他又提醒罗有、袁大壮他们,还要防止缺地或少地但按条件不应分地的村民借这个机会来要土地。如果打破原来的地块发包模式而实行分散发包,极容易出现这种情况,若不实行分散发包,把这些机动地包给几个人,本村的村民又没有这个实力。
李力平时没个“正行”,几乎是得谁跟谁闹,但有的时候,不得不承认他想问题还是挺全面的。
罗有也害怕村民没完没了地找他补地、要地。虽然在清地时,他把村集体收回的吴赖子开荒多占的地补了一些给几户缺地的村民,但是仍然有认为自己地少的人找他要求补地的,他真是不胜其扰。好在罗家井子村的土地矛盾不大,先后两轮大规模的土地承包都没有留下什么遗留问题,因而来找地的人情绪也不是很激烈。
部分村民对机动地重新发包的认识还不是很清,就像李力说的,很多人的脑筋还没“转过弯子”。尤其是青年人还以为机动地就是用来对外发包的,是不能给缺地户补地的,所以还没太打“机动地”的主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为了防止袁大壮在土地发包这件事上动歪脑筋,罗有事先有意无意地旁敲侧击了他几次,明确地告诉他这次机动地发包要是不成功,镇里不会饶了罗家井子村“两委”,也就是说不会饶了罗有和袁大壮的,而且还会给村上留下“摞乱儿”,将来谁接了这个摊子,也不好收场。
罗有分析得没错,袁大壮不怕镇里饶不了他,土地发包的事他根本没怎么参与,真出了问题镇里也不会怪罪他。他真怕这次土地发包留下“摞乱儿”,有朝一日对他不利。他是有心接替罗有的,苦于还不是党员。如果他是党员,凭刘元对罗有的“不感冒”,他迟早会成为罗家井子村党支部书记的。他想,自己早晚得当这个村书记,绝不能为前任留下的“摞乱儿”伤脑筋。
从这点考虑,他甚至在想,近段时间为了土地发包的事,接二连三地鼓动吴赖子为罗有“添堵”,是不是太缺少“政治智慧”了?所以在罗有点拨了他之后,他一直表现得很积极,暗地里还成功地制止了吴赖子和刘三踹的再次“莽撞”。当然,这些事他是不会同别人讲的。
由于没了吴赖子和刘三踹的无聊举动,后期的土地发包工作进展得特别顺利。也像罗有、柏青松所预料的那样,公开竞价后,土地的价格确实升上去了,黎鸣和袁萍估算了一下,这九百来亩机动地收益至少要比常规发包多收入100万元。乖乖!100万元!这是个什么数字?对于罗家井子村来说,绝对堪称“天文数字”。
虽说这笔钱不是自己的,但黎鸣还是异常地兴奋——村集体有了钱,底气就足了,也能踏踏实实地干一些事了。
也许是有着强大的精神动力作支撑吧,黎鸣在这次土地发包中表现得比其他人都要卖力,可以说是全身心地投入。
在土地实测的过程中,罗有觉得李力、袁大壮和袁晓春等人文化水平不行,数字统计不一定很准确,对他们着实不放心,就让黎鸣和袁萍她们挑大梁,李力等人负责配合。
他原打算请柏青松来罗家井子对土地发包工作做全程指导的——虽说很多人都怀疑柏青松做农村工作的实际能力,但罗有就是信得过他。
不过,我们的柏镇长这时正为自己的情感问题而痛苦着呢,每天都待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哪儿也不想去。罗有请了几次,见他不积极还很奇怪,以为镇里的两位领导又给他施加压力了呢。若不是黎鸣比较委婉地向他讲了柏青松最近遇到的苦恼,罗有真有心找镇上的两位领导理论一番。
柏青松没来,黎鸣和袁萍就是实打实的主力了。每一个地块,黎鸣都得亲自跟着测量,在这乍暖还寒的季节里,大地里的风硬得很,刮在人脸上很疼。最要命的还是地里的积雪正在一点点儿的融化,而到了下午,地里更是化得稀溜溜的,人根本迈不进去脚。他们只能趁着上午积雪还未完全消融时,到地里去进行测量工作。即使这样,也难免不落得个“两脚踩满大泥”的下场。因为有的尚未消融的积雪上面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冰下面往往偷偷藏着化了的水。人要是用力踩上去,轻者脚上的鞋刹那间变成“泥鞋”,重则泥水没过了鞋帮灌进鞋里,那么脚可就遭了“洋罪”。
黎鸣这方面没有经验,又不愿学着袁萍他们那样儿把玉米茬子踩倒后走在上面——这样就减少了湿鞋的频率。黎鸣嫌那样太麻烦,更是怕把她的皮靴扎坏了,结果不消一个时辰,她就踹了两脚大泥,好在她穿的是皮靴,若是鞋子的话非灌包不可。
跟着跑了几天之后,黎鸣感觉浑身像散了架子一样难受儿。有几次在地里走的时候,踉踉跄跄地险些摔倒,到后来是袁萍搀着她走出来的。黎鸣自嘲着,说自己太没用,都是平时缺少锻炼惹的祸。还是袁萍体贴,劝她多注意休息,千万别太累了。
黎鸣嘴里边胡乱地应着,心里却想,你们都在忙着我咋好意思休息呀?再说了,土地发包工作好不容易才进入正轨,要做的事还不少呢。我说什么也要坚持到发包结束后再歇着呀。
这天中午,罗有他们测完了一处发包出去的土地,回到袁萍家里刚要用餐,罗家井子的“大能人”罗治业进来了。
罗有见他来了,立刻招呼着让他一块跟着吃。这罗治业还真没有老板架子,也许是真饿了,抓起桌上的干豆腐卷了棵大葱就吃起来,边吃边说:“两位领导,我听说村东头老酒厂附近的那片地还没有人包呢,我包行不?”
没等罗有说话,袁大壮抢着说道:“行啊,你也是罗家井子村的村民,你包咋不行,你要包村里还能优惠呢。”
乍一看,这个袁大壮还是挺有胸怀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呢,没有对罗治业那一巴掌怀恨在心。然而,罗有心里有数着呢,袁大壮是在变着法地“下套”,真要给谁优惠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呀?本来嘛,土地发包就是个敏感话题。罗治业在吴赖子等人眼里又是个敏感人物,这“优惠”的话要是传出去,吴赖子非闹起来不可。
屋子里吃饭的人都是明眼人,几乎都是这么想的,连在里屋坐着的罗兵都感觉袁大壮的话儿有问题,可他却不方便出去,只好支愣着耳朵继续听下去。
罗有把端着的酒杯放在桌子上,放的时候有点重,声响吓了众人一跳,大家知道罗有对袁大壮的话是严重不满了。
袁大壮的话一出口,似乎也觉得“太露骨”了,摸了摸脑袋,说道:“我说‘优惠’是开个玩笑,罗书记和柏镇长早就定下了公开竞价的规矩,任何人都不能破这个例。”
这个袁大壮历来都是这样,怪不得刘元很是看重他,因为他们两个人的性格还真有相通之处,关键时候都能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他张嘴就说这是罗书记和柏镇长定下的规矩,言外之意若是你罗治业或是别的什么人觉得公开竞价不合理,要埋怨你就埋怨柏青松和罗有吧,跟他这个村主任嘛关系都没有。
罗治业是罗家井子村人,跟袁大壮也算是从小玩到大,对他的为人和性格还是比较了解的,那次伸手打了他,也是由于早就看不惯袁大壮在背后捅捅咕咕的“小人样”,俗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这会儿他见袁大壮在极卖力气地表演着,淡淡地笑了笑,说道:“大壮,你这个村主任当得是越来越精了,做什么事都是滴水不漏的。”罗治业差点就没说出“你袁大壮也太能‘踢皮球’了”,但就是那些话也把袁大壮弄得脸跟“猴腚儿”似的,低下头夹了口菜,不敢再多说话了。
屋里的人都望着罗治业,想听他说出下文。罗治业就道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说:“我来可不是想得到什么优惠的,就是来报个名,想把紧邻酒厂那块地买下来,不知来得及不。”顿了顿,又说道:“就是公开竞价也没问题,谁出的价高就给谁嘛,挺合理的,我愿意参与公开竞价。”
“你咋不早来呢。咱们定的报名时限是3月底,今天是4月2日,时限过了,不行了。”罗有说。
“那就没有通融的余地了?前两天我就想来,可是手头上的事太多,给您打了两遍电话,您的电话又忙,所以就耽搁了。”罗治业说得倒是实情,他的确给罗有挂过电话,可是这几天为了土地发包的事,罗有的电话特别多,罗治业打电话的时候可能正占线呢,就没有打进来。
“哦,酒厂那边的地是不行了。不过,吴赖子退回的地,还剩下三十亩,你要是愿意承包,倒可以考虑,这块地就是土质差了些。”罗有猛地想起了吴赖子上次退回的土地中,还有一部分村上没有进行处理。罗治业要是愿意承包的话,正好可以包给他。
“这个,不行,我可不想包吴赖子的地。”罗治业一听罗有这话儿,赶紧摇了摇头。这并不完全是因为他厌恶吴赖子这个人,而是觉得吴赖子退地的事,是他和柏青松几个人做的“扣”,这才迫使吴赖子把多占的地退回来。如果现在他再去承包吴赖子“吐出来”的地,村里肯定会有人说他事先是有所图的,他不想落下这个“话柄”。
“‘偏罗子’老大队北边,还有50亩地没人报名呢,都说那块地的质量不咋太好,好像是有沙化的迹象。”袁萍想起了偏罗子屯那块没人发包的土地。
“嗯,看我这脑子。对了,那块地是没有人包,你要是想包的话也可以考虑,但咱们有言在先,你得想好了,那块地的土质确实不咋样儿。”罗有也想到了偏罗子屯那块地,但他清楚那块地不是好地,不然怎么会没有人包呢。于是,他捎带着把其中的利害告诉了罗治业。
“哦,地不好?那看看再说吧!都吃饭吧,我这一来把大家的午饭都给耽误了。呵呵!”罗治业听了袁萍和罗有的话,并没有马上表态,而是招呼着大家吃饭。
这人看来挺有谋略的,怪不得能够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就成为老板了,黎鸣边吃饭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