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乡镇有句顺口溜,叫做“混腊月,过正月,哩哩啦啦到二月。”这句话的意思是,一进腊月门子,除了少数岗位和主要领导,其他的乡镇干部,包括一些领导班子成员,一般都不正经上班了,直到过了二月初二,才开始步入正常上班的轨道。
近几年,情况有所好转。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中央和省市县对作风建设有了严格要求,尤其是市县两级明察暗访的次数明显增加了。如果发现漏岗、脱岗的,轻则通报,严重的就要追究当事人和领导的责任。所以,各乡镇在年前就下达了纪律要求,无论是否有工作需要做,都要按时按点上班,否则一旦被上级检查组发现脱岗、漏岗,后果自负。
谁都知道“后果自负”意味着什么,自己要受处分不说,弄不好还要连累领导被追责。因此,初八一早,镇干部都齐刷刷地来到了镇政府,当然签完到之后,多数干部都找个由头溜之大吉了。
别人走可以,镇里的主要领导和林琳不能走。王金水在他的办公室召集刘元、李华夏等人研究年后工作,林琳在楼下政府办忙着给柏青松织棉袜子。
柏青松的右脚足跟不知什么时候受了凉,一进冬季就隐隐发痛,虽说不是大毛病,但是时间长了,谁也不敢保证不会成为“顽疾”。林琳起先并不知道柏青松有脚疼的毛病,是年前陪她母亲去省城看病,柏青松一位当医生的同学无意中提起的,可能是柏青松向他咨询过病因吧。
回来后,林琳就想给柏青松织个毛袜子,虽然不知能否让他脚痛的症状彻底消失,但是起码也能起到一定的缓解作用。林琳是打算利用春节长假织完的,可除夕那天又是贴春联、福字,又是准备年夜饭的,又要给同学、同事、亲朋好友发拜年短信,就没有动手。初一、初二跟着母亲回金井镇老家走亲访友,初三那天闲着没事,白天开始起针织袜子,到吃完饭的时候一只袜底已经初具规模,原打算第二天趁热打铁接着织,争取三天内织完,结果被柏青松的前妻一闹腾,全然失去了织下去的热情。
初六这天心情好些了,觉得应该把柏青松的毛袜子织完,就又拿起针来继续鼓捣儿,眼瞅着就要大功告成了,又到了上班的日子,她只好把就差封针的那只袜子拿到了单位,反正别人也不会问她在给谁织袜子,就是问了又怎么样,她是在给她哥织。
在初三那天,柏青松前妻耀武扬威般离去的时候,她母亲就强烈要求到她们在兰水县城的一个远方亲戚家借住。可是看着柏青松那张痛苦不堪的脸,她死活也不肯答应。她母亲还以为她是因为正处在正月里,不愿意麻烦别人呢。深层次的原因,是林琳觉得身正不怕影子斜,若是搬到亲戚家里,就更说明她和柏青松的关系出了“问题”。更何况潜意识里她已把柏青松的家当成了自己“家”,还真舍不得说走就走。
这样,一边织着袜子,一边想着心事,结果一不小心织错了好几针,马上就可织完的袜子,被她拆了织、织了拆的返了好几回工。
正织得起劲儿的时候,电话铃响了。电话是县委组织部打来的,说是标准化党支部验收工作因故延期,但是如果有成型的经验、做法可以先报送到县委组织部,经县里初审评定后,作为全县的标准化党支部示范单位择优推荐到市里。
乍一听说县委组织部近期内不来验收的消息,林琳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忙乎了好几天,“饭菜都已经做好了,就差客人入席了。”可细一想,也没啥,何况人家也没说不来了,验收是个迟早的问题,而且还要报成型的经验和做法。她觉得如果罗家井子缴纳特殊党费常态化的经验和“三联”工作法真被上级采用了,说明工作还是没白干。尽管她知道这都是黎鸣的功劳。
简要地汇报完罗家井子村的党建做法后,按照县委组织部那位同志的意思,林琳在第一时间把情况向黎鸣做了转述,告诉她给县委组织部去个电话,详细介绍罗家井子开展党建工作的经验。听了这个消息,黎鸣也挺高兴。她今天身体有点儿不舒服,虽不是啥大毛病,可汪健说农村正月里没啥事,就没有到罗家井子去。
由于今天没有上班,黎鸣就多问了一些镇上的情况,主要也就是哪些人来了,哪些人没来,毕竟跟同事们有一个礼拜没见面了。
都说女人愿意“煲电话粥”,黎鸣和林琳也不例外,两人聊着聊着就开始家长里短了。正聊着起劲儿,林琳一抬头,看见屋里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手里拿的手机正对着林琳,起初林琳也没在意,以为对方在打电话,后来感觉两个人的神色不对,就问他们有什么事没有。结果,两个人并不答话,直接上了楼。
林琳追上去喊了两声没有叫住他们,便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她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不,不是预感,他们一定是暗访的!想到这儿,林琳一个劲儿的懊恼自己——点儿怎么这么背呀,咋让暗访的撞上了?刚才自己没做什么吧,就打了个电话,聊了一些……
她越想越后悔、越想越后怕,如果打电话的时候,能够不拉“长谈”,或者时不时地观察着是否有陌生人进来,也许就不会被暗访的发现。可是,事情往往只有“发生”,没有“也许”。
正在林琳胡思乱想的时候,李华夏的电话来了,说是让她到书记办公室。从李华夏严肃的语气中,她知道预料中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果不其然,她一进王金水的办公室,就见王金水的脸抻得老长,一言不发地坐在办公桌前。刘元和李华夏正陪着笑脸同那两位来客聊着什么。
见她进来,王金水脸色更“暗”了,给人一种“冷飕飕”的感觉,可是依然没有说什么。倒是刘元给她简单地做了个介绍,林琳猜得没错,这两个人果然是县纪委纠风办的,特意选在年后上班第一天,明察暗访机关干部遵守工作纪律情况,林琳正好撞在了他们的窗口下。
他们特意让林琳看了看视频回放,这一看,林琳真是花容失色呀!视频里,桌子上放着织针和快要织好的毛袜子,林琳拿着电话正在起劲儿的聊着,内容主要是发泄对柏青松前妻初三那天所作所为的不满,视频足足放了十几分钟。林琳就纳闷了,没感觉聊多长时间呢?
更让林琳奇怪的是,怎么前面谈工作的录音一字没有,唠家常的录音却是一句不少。自己无形当中违反了工作纪律不说,这不是在给柏青松添堵吗?那天,她还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诉黎鸣千万不要给外人讲。看来那天的叮咛是多余的了,过不了今天,“地球人就全知道了。”
林琳的泪水还在眼眶边上做着“斗争”,县纪委的那两个工作人员起身告辞了,临走的时候,还反复告诫几位镇领导要抓好工作纪律,他们可以看在领导们的“面子”上,将这件事压下去,要是被省里、市里的暗访撞上,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送走了县纪委的人员,王金水瞅了瞅林琳,面无表情地说道:“林琳,你回办公室吧!对了,让柏青松给我回个电话。”说完,好像感觉有什么不妥,又改口道:“哦!不用了,还是我给他打电话吧。”
林琳走到门口的时候,有意地回了下头,看见刘元和李华夏的脸上都露着笑容,也许他们的笑容是一种友好的、礼貌的、或者也可以说是安慰的笑容。可在林琳眼里,都是暧昧的笑容。
柏青松风风火火赶到单位的时候,林琳正坐在政府办里发呆。看见柏青松进来,林琳立马迎了过去,她猜想柏青松此时来的目的,十有八九是和自己有关。然而没想到,柏青松说了句,“王书记找我有急事。”就匆匆上楼了。
急事?什么急事,你也得跟我打声招呼呀。我才急死了呢!林琳气恼地想到。
也许事情没有像她想的那么严重,就像那两位暗访者说的,这次纪委明察暗访并不是想处分哪个干部,只不过是督促、提醒干部们春节已过,要把心思收回来,干好本职工作。
可是林琳此时的心是很沉重的,她真的不想再给柏大哥填什么乱了,这几天发生的事已经够他烦的了。
林琳想下班后再去找黎鸣倾述一下心中的郁闷,又怕黎鸣家务事太多,没有时间听自己唠叨。她想约玲子出来,可是又很犹豫。虽说她们在读高中时,还是比较谈得来的,但毕竟分开这么长时间了,上次见面又是以那么一种形式,已经够丢人的了。林琳想到这里,心里愈发堵得慌。
她就是这么个人,有了心事喜欢找一个人静静的听她倾述。她并不需要对方替她分担痛苦,只要自己把心里的苦水倒出来就好了。柏青松深谙她的这种心理,每当她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他都是在一旁默默的听着,直到她说得口干舌燥,不想再说了时候,他才会恰到好处地安慰她几句。话不多,却入情入理,就像一把钥匙,插进去就能打开她的心扉。
柏青松跟其他几个镇领导下楼时,林琳的心一阵紧张,她迫切地想知道王金水他们对她违反工作纪律究竟是个什么态度。那情景就想等待高考成绩,盼着成绩发表,又怕发表下来的成绩异常糟糕。
王金水见到林琳,态度不那么冷冷冰了,可依然没有笑意。刘元关切地问道:“小林还没走哇?”
林琳心想还没到下班时间,我往哪儿走,又一想,不至于是让我打道回府,卷铺盖走人吧!她在省城那家小公司工作时,只要员工出现差错,十有八九会被老板“端茶送客”。
柏青松不愧是林琳的大哥,很显然是猜透了她心中的疑惑。笑着对林琳说:“刘镇长的意思是,正月里单位没有什么大事,可以早点儿回去。我给更夫老王打个电话,让他这过来替你。跟我们一车走吧。”
林琳观察了几位镇领导的神态,没有看出反对的意思。虽然心里还是不托底,可不再那么六神无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