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起床后,黎鸣就看见了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再放眼望去,满眼尽是白茫茫的颜色,风雪中很少有行人走动,间或看见一两个行人在艰难的跋涉,却让人从心底儿生出几分“怜悯”——真是难为他们了,这么大的雪还要急着出门。
汪健不想让黎鸣去北岭子镇,说是天气太恶劣了,去了政府也不会有啥大事,一个劲儿地让她跟领导请个假。黎鸣望着窗外的雪花,心里也开始动摇起来,可她实在下不了决心打电话跟领导请假。踌躇了一会儿,她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那就是先到车站再说,若是没有汽车去北岭子镇,她就有了十足的理由——不是她黎鸣不敬业,而是天公不作美,不通汽车咋上班呀?
好说歹说,汪健说服了黎鸣,由他护送着到了车站。呵!真是“天不遂人愿”,去北岭子镇的汽车已经停在了车站。车上多是送学生的家长,黎鸣看见柏青松、杨辉,还有几个她不太熟悉的镇干部都在车上。
柏青松一见她就乐了,说道:“呵呵。小黎,挺敬业呀!我还怕你不来呢,你不来谁接电话啊?”
黎鸣淡淡地一笑,没有言语。虽然在清地的问题上,柏青松挺有方法,但黎鸣觉得这点儿小聪明改变不了自己对他的看法。
汽车走走歇歇,用了平时两倍的时间,以“蜗牛冲百米”的速度,终于驶到了北岭子镇。黎鸣正要下车,柏青松突然想起了什么,没有让她下车,于是她和柏青松、杨辉两个人坐车直奔罗家井子。
早在来的路上,柏青松的脑袋就在不停地转着,他心里真是没底儿。昨天晚上,县应急办给各乡镇的党政主要领导发了暴风雪预警的短信后,刘元就给各位包片的镇领导打了电话,让他们做好各自辖区内村屯、农户的防雪救灾工作。柏青松知道自己不可能连夜赶赴罗家井子,就跟罗有通了电话,让他部署好防雪救灾事宜,特别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动员那几个危房户转移出去。
虽然任务已经部署下去了,柏青松也知道罗有是个有责任心的人,但他还是不放心。这不,一大早儿,他就拽上杨辉马不停蹄地赶往罗家井子。
至于拉上黎鸣,纯粹是他偶然想起的,他感觉这阵子罗有工作不是很积极,袁大壮是个见事就躲的滑头,啥事都是袁萍跟着跑前跑后的。他虽然对袁萍的能力还是信得过的,可是总让袁萍一个女人跟在他们后面忙乎着,还是不妥。一些工作,让黎鸣也参与进来,两个女的在一起也是个伴儿,别人也说不出太多的闲话来。
如果今天在车上能遇见王兰,他说啥也不会让黎鸣来的。他怕黎鸣年轻,基层经验少,有些场面应付不了。
农村人还是比较勤快的,雪略微小了点儿就都出来清扫自家门口的积雪。
有认识柏青松和杨辉的,还笑着同他们打着招呼:“几位领导,怎么顶风冒雪地来了。‘下雪天,喝酒天。’一会儿,到我家儿来二两儿。”
柏青松碍于身份,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尴尬地笑笑。杨辉可不惯着他,回道:“喝啥二两啊。只要你媳妇在家儿就行,她可比酒暖身子。”说话儿的人,觉得有点儿吃亏,可又不便发作,冲着他们的背影笑骂了几句。
“柏镇长,瞧这儿风平浪静的,好像没事。你看,要不早吵吵起来了。”杨辉说道。
“见着罗有和袁大壮他们再说吧,这个屯没事,有危房户的是偏罗子屯,昨夜那么大的风,甭说是危房,就是好房子的房盖也容易让风‘刮飞了’。”柏青松此刻的心情并不轻松。
正说着,杨辉的电话响了。“喂!大壮呀!你在哪儿呀。什么……刘三踹他妈家……罗有也在那儿。好!柏镇长我们这就过去。”
撂下电话,杨辉瞅着柏青松说:“真让你说着了,刘三踹他妈住的房子塌了?”
“怎么塌的?”黎鸣问。
“不知道。估计是昨天大风大雪的,把房子压塌了,吹倒了呗。那房子还是刘三踹爷爷奶奶的呢,原本就是‘一面青’的老房子,好几十年了,墙体早就老化了,用木头桩子支着呢。他爷爷奶奶去世后,他妈受不了儿媳妇的气,就搬到那里去住了。”在罗家井子长大的杨辉,对刘三踹一家的情况是知根知底。
“哼,她那房子早塌晚不塌,早晚得塌,原以为夏天那场大雨就浇塌了呢,没想到还挺到现在。”听柏青松的语气,这房子塌只是个时间问题。
两个人说着,脚下的步伐快了起来,黎鸣得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她庆幸没有穿高跟靴子,不然瞧着遭罪吧。
罗家井子屯距离偏罗子屯也就二里地的路程,可由于路上积雪太厚,柏青松他们气喘吁吁地走了好一阵子才走到出事的林大美人家,也就是刘三踹他妈家。
院子里一个六十多岁的妇女正情绪激动地跟在罗有身后吵吵道:“罗书记,我跟你说,我屋里还有张三万块钱的存折呢!你可得帮我找到,那可是我的‘棺材本儿’钱呀。”
林大美人是她年轻时候的“绰号”,那时候名如其人,现在却是名实不符。她早已没有了年轻时的风采,哭起来就更不美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黎鸣看到眼里,总感觉有做戏的成分,可又不敢多说什么。人家房子塌了,这是事实,至于她的存折是否真有,又是否真的被埋在了屋里,那是另外一回儿事了。
罗有只顾着指挥人帮着林大美人从废墟里往外倒腾能找出的物品,对她说什么并没有完全听清。即使听清了,也顾不上。倒是袁大壮听不下去了,说道:“我说刘婶,说话可不能太玄乎了!啥存折呀!我三哥给你的?还是我三嫂给你的?我看,你呀,就是无中生有,有的也说,没的也说。你家啥情况,别人不知道咋地。”
“我家啥情况呀?我还真不知道,你说给我听听。”袁大壮想不到林大美人会来个以守为攻,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回敬她。一转身,看见了柏青松和杨辉,就像解了围似的,忙迎了过去。
林大美人年纪大了眼神却不差,见是镇上的领导来了,就跟了过来,嘴里还是不忘她三万元存折的事。
“三位领导,你们可得给我做主呀。我房子塌了,没地方住了。存折也被埋在了房子里。袁村主任不但不管,还说风凉话。”
“谁不管了,我说不管了吗?我只是让你说话儿有点影儿,别有的也说,没的也说。”
柏青松怕他俩争来争去地把自己也扯进去,忙说:“存折若是埋在房子里肯定就能找到,所以你们谁也别急。先忙着把埋在房子里的物品都‘抢出来’。”前半句说得有几分水平,后半句说得也入情入理,所以林大美人也没了话语。
说实在的,林大美人的家里也确实没啥儿。罗有、柏青松他们领着人忙乎了一上午,也没抢出啥值钱的东西,只是一对儿小柜,一个碗架子,几床已沾满了泥土的被褥,几件衣物,还有一口被砸掉了半边“沿”的水缸以及其它一些残缺不全的盆盆罐罐,再就没啥了。
当然了,在场的人都知道林大美人家里也就这么点儿值钱的东西,但是谁也没敢说出来,怕挨林大美人的骂。
这个上午,来帮忙的其他人还没觉得怎么地儿,可把罗有累坏了。汗珠子顺着他的脸庞淌下来,把本来看上去就不干净的脸,弄得“一条条、一道道”的。见忙得差不多了,他倚在院墙上捂着胸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睛却不错珠地儿盯着林大美人,像是随时要和她理论,又像是在想着什么。
林大美人此刻是欲哭无泪,她想干嚎两声,在心里酝酿了一番,却终于没有嚎出来。她在已经变成了废墟的“房子”面前发了一会儿楞,快步走到罗有面前说:“罗书记,不,老罗大兄弟儿!我可咋办呢?”
罗有试探着说道:“要不先上你家三踹那儿住两天?这房子咋也得上了春,冰雪融化了才能翻盖呀!放心吧!村里是不会儿让你住露天地儿的。”
听了罗有的话,林大美人没有说什么。是啊,到了这般儿田地,还能多说什么呀。走一步算一步吧,林大美人在同屯子两个妇女的帮助下,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囊——一双还算干净的被子、几件已经被烟熏得发了黑的衣物,准备去儿子家。
走了几步后,像想起什么似的,又回转身来,对着柏青松大声说道:“我的存折呢?你们不是帮我找存折吗?给我找哪儿去了?”
黎鸣忍了忍,终于没忍住,说道:“大婶,存折丢了也没有关系,拿身份证到银行挂失就可以了。”
林大美人似乎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说儿,愣了愣,冲黎鸣嚷道:“哎!我说你是谁呀?我跟镇领导说话呢,有你什么事?再说了,我没有身份证咋挂失呀?”
“咋挂失?没有身份证,村上和派出所开个证明也行。我说三踹妈,你究竟想怎么的?我说了,你有困难镇里会考虑的,怎么又拿起你年轻时那一套了,亏你还当过几天代课老师呢,什么素质呀?都说没有人得意你。”罗有说话的声音挺高,甚至有点儿喊的味道。
还好,林大美人挺吃这套。虽然还是不服气的嘟囔了几句,可也没有再多生出别的事端,在那两个妇女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走了。
“喂!王书记!对,我在偏罗子呢。我正要跟你汇报呢,偏罗子屯的刘三踹他妈家房子塌了……哦,你已经知道了,是袁大壮汇报的……我没有第一时间跟您汇报?一到这儿就忙乎起来了,我哪有时间跟你汇报……昨天,我告诉罗有了,他肯定通知危房户转移了......好!我这就回去。”柏青松撂下电话,急赤白脸地问袁大壮,“你给王书记打电话了?啥时候打的……”
“就刚才,你们忙着没注意。我想还是给领导挂个电话的好。”袁大壮挠了挠头说道。
“你……”柏青松原本想说他两句,可是一想也对,人家袁大壮做的也没啥错,谁让自己疏忽了呢?没有在第一时间向王金水汇报。这么想着,他的心里也就释然了,跟罗有交代了几句,叫上黎鸣和杨辉往镇政府赶。
政府办里挺热闹,党委书记王金水、镇长刘元、副书记李华夏,还有组织委员陆春正在谈论着什么。
见到柏青松,王金水劈头盖脸地一顿痛批,说道:“柏青松,你还能不能干点啥儿不?我看你一天除了喝酒,什么都干不了。昨天气象台公布了冰雪预警,你为啥不组织人把危房户早点转移出去?今天是没有人员伤亡,如果死了人,我看你这个副镇长是当到头了……让我说你点儿啥好。”王金水猛地吸了口烟,又接着说道,“我听大壮说,刘三踹他妈说有三万元的存折埋在屋里了,怎么回事?”
柏青松的脸色正在青一阵、白一阵儿的变化着,听到王金水问存折的事,也没太细想,张嘴就说:“这袁大壮汇报的还挺细儿!存折的事本来就是无中生有,那是刘三踹他妈想讹人。她要有三万块钱儿,也不至于住那儿破地方。”
“讹人?如果你要是及早组织好人,帮她收拾好东西,把她给转移了,她能红嘴白牙地说存折丢了?她想说,也没有由头哇?”王金水的话很有道理,柏青松确实无话可说了。
“柏镇长虽然没有亲自组织人到现场,可早早地就给村上挂了电话,村上为啥没有及时把她转移到她亲属家去呢?”组织委员陆春一向以沉稳著称,她就是想帮人解围,也从不直截了当,而是找准时机,恰到好处地插一杠子,既能使人摆脱困境,又做的不显山不露水。
“这个罗有,这段时间工作就不怎么上心,啥工作都不积极。你说,即使是跟袁大壮不对付,你也不能消极怠工啊?”刘元接过话头愤愤地说。
“村上有责任,是村上的事。你镇领导工作没有做好,就得好好从自身找原因。本来,罗家井子的‘清地’工作抓得不错,我还想在县里给你请功呢!现在看是用不着了。”王金水见陆春和刘元是有意在给柏青松台阶下,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硬硬地甩出几句嗑,走上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