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屋外候着,听屋里对话。
“蓉月又要换丫头?那就换,好好的找,她一年中大半的时间都在王府,没有个当用的人怎么行。”雍容的女声,年纪不小了。
管家陪着小心谨慎的说:“正为这事儿来回主子,这识字又知根底的丫头不好找,也是赶了巧儿,鄂松家的那个小丫头今天过来了。奴才问了说是认识几个字。”
“哦?鄂松家的?你别诓我?”福晋不信。
那管家忙说:“奴才也怕她说大话,是以带来了,娘娘亲自问问就知真伪。”
“来了?让她进来吧。”那位福晋下了令。
管家出来叫我,低声嘱咐:“现在看自己的能耐了。”
我垂着头规矩的进去。磕头跪着:“奴婢给福晋请安,愿福晋,如意吉祥,万事无忧。”
珠帘之后,一声轻笑,慢慢的声音传出:“是个伶俐的丫头。”又问:“多大了?”
我头不离地,恭谨而认真的回答:“回福晋的话,奴婢今年满十一岁了。”古人说虚岁,我就虚涨自己一岁。
她沉吟,我猜测还是嫌太小。又接着说:“回福晋的话,来时奴婢的母亲就教导奴婢,侍候主子一定要尽心谨慎。”
“嗯,这话是对的,只是年纪太小,不太稳当。”福晋还在犹豫
管家开了口:“主子,您看这丫头这说话,行事,只怕比格格屋里那几个大的还稳妥些。”
里面微微点了下头,又问:“你认识字。”
我谨慎的答:“认识几个,不至于把书弄混,写是不会的。”
“这也就够了,又不是找小姐,难道还要琴棋书画吗?”看来我已经过了这一关了。
又说:“抬起头来。”我遵命缓缓把头抬起来。她隔着帘子看一会儿,点头道:“走吧,去蓉月那儿让她看看。”
帘子里福晋站起来,环佩朱翠叮咚之声不绝于耳,有穿着体面的大丫头上前扶住,又有人上来挑了珠帘。
我忙把头又低回去,依然跪着。一只保养得宜的手在我眼前微微一抬:“起来吧。”
我谢恩,等她过去,才慢慢站起来,跟在人群之后。
哀叹!我的人生,就要被这样一只只紧握权利的手所摆布?我低着头冷笑,绝对不会这样!绝对不会!
精巧雅致的院落,有古琴之声,都住了脚步,福晋边听边微笑:“蓉月的琴愈发好了。”
那大丫头拍马屁:“可不是,这京城中,那府里的小姐比的上咱们格格。”
福晋有点不高兴:“什么话?什么人敢跟咱们王府比。”
那丫头忙应是收了声。我要以此为戒,这一位的高傲程度,可是非同小可。连这样的话也能挑出错来。
一行人沿甬道走向正屋。
那位格格记不请安也不站起,只是继续弹琴。福晋也没有异色,微笑看她。
一曲作罢才站起来,比我大一两岁的小女孩,已经有艳丽的雏形了。
嘴角眉梢全是高傲,多像啊!这模样多像苏悦然的新欢赵希希,她们还都有值得骄傲的家世。
不禁感叹,我怎么就这么背运。
她有礼而优雅的请安:“蓉月,给外祖母请安。”“免了”福晋笑着抬抬手,把她拉到怀里搂着,仔细地瞧,关切地问:“怎么,又不高兴。”
噘着漂亮的小嘴,抱怨:“还不是那些苯丫头,说也听不懂,难道要蓉月亲自教才行。”
“知道你不省心,看看,这个,不行再找。”福晋宠溺的劝慰她。说着招手让我上前。
蓉月格格冷冷问我:“你叫什么名字?”要我跪她,我简直要气炸了。却还是跪倒,装作恭谨有加:“回格格的话,奴婢叫初九。”
又冷冷的问:“我就找整理书画,收字的丫头,你做得了?”
我垂头回话:“格格吩咐就是,在格格这儿当差,是奴婢的福分,若格格觉得奴婢不堪用,格格只管逐了奴婢,也不敢有怨言。”
在你手底下,不如嫁人痛快。我该逃走的。后了悔。
冷哼一声:“说话,还算明白。”
显然是为了试试我,就吩咐:“去那面儿,把《孟子》找给我。”
我依言慢慢起身,顺着她指得方向,过去,桌案上,没有,就从书架里找,细细的找,没有孟子。
我又不甘心,让她看不起我吗?
空者手回去跪下:“格格恕罪,奴婢找了好几遍,并没有孟子,只怕是奴婢对书籍位置不熟。”
蓉月格格,倒笑开了:“找不着?找不着就对了,我的孟子让表哥拿走了。”我心中郁闷。
王妃看自己的外孙女如此‘聪明’,高兴得很,然而还是问:“九阿哥,要干什么?”
蓉月自豪的说:“那本书,是古本,他找了好些日子了。听说我有,就要走了。”
该死的九阿哥!
我留了下来,她说:“先试你些日子。”你母亲的。还有试用期?姐姐我万里迢迢来这,可不是在要你欺负的。
我把在德凤那里的松散收拾起来,开始我的王府生涯。我一个二十好几的大人,做事还能没这些小丫头齐全?我跟你铆上了。
谦卑总能给人带来最稳妥的人际关系。而我足够谦卑。手眼勤快,多陪不是,多送笑脸,总之很短时间我就拥有了最稳妥地关系网。
蓉月住的这个院子叫铭心轩,她有好些丫鬟仆妇,我负责书画,还有负责她衣服妆奁的海棠,负责茶水饭食的,里外屋打扫的,针线活计的……等等,总之分工之细叹为观止。真腐败!
老天没开眼,可见一斑。我是不是前世,做了什么罪该万死的事?
真正让我获得人心,是因为有一次,蓉月因为把一件衣服弄脏了。她很喜欢这件衣服,衣服再喜欢也有限,不知为什么,就发了脾气。
海棠委屈,一来她是这里的大丫头,是有头脸的。二来,这衣服是她自己弄脏的。没人敢说话,有一些也是因为,海棠平时压着她们,巴不得看笑话的。
我便出来说话,装的虔诚十足:“格格,生气,就骂奴婢吧!奴婢是新来的,面子本没什么要紧。您平时最疼海棠姐姐,这次要是说狠了,以后您不在,屋里的人只怕就压服不住了。更得让格格操心。”
就这样救了海棠,蓉月又觉得我懂事。海棠万分感激我。对我好的不得了。有什么好事也拉不下我,什么累活也不会找我。其他人,忌惮海棠,好在我得了东西便散给她们。平时又和气。都还与我不错。
后来海棠和我说,那衣服是上一次进宫时穿的:“八阿哥说好看,把格格高兴得不得了。”于是就把衣服当了宝贝。
我嘴里没说,心里冷笑,好看?是说衣服还是人?就算是人好看,那倒霉的八阿哥胤禩,也没什么好的。
蓉月的母亲早亡,她父亲额附明尚,常来看她。一来便有好多东西捎进来。待送走了她老爹,海棠就指挥小丫头们。归置东西。
除了锦缎书籍,就是新奇的玩意。我不感兴趣,她们就像见了飞碟似的。
我只是老老实实按类,放书。书堆里有一本手抄的论语,我拿起来翻看,英俊潇洒的字迹,是的,这字可真漂亮。漂亮的让我想起苏悦然。我都不知为什么会想起他。
蓉月在外间叫我:“初九,有没有一本手抄的书。”巧,就在我手上,忙拿出去给她。
蓉月微笑接过来,细细的翻看,分明怀春少女模样。不用想,肯定是那位八阿哥的杰作。
不知为什么心里哀叹,忽然原谅了所有的人,不过是爱情。百年前,百年后,什么都过去了,唯有爱情,似乎还是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