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这个世上就需要同类,更怕被人视作异类,为了不让别人发现自己没有镜像,以至于吓到他们或影响到自己的生存,自从那次“电梯美女事件”之后,刘放就处处小心,除了每天改走步梯爬到二十几楼的公司外,他还会刻意避开镜面多的场合,更坚决不和熟人逛街或聚会,因为这个时代可作为镜面的东西实在太多了,稍有不慎便可能暴露自己的“缺陷”。
幸亏刘放本就是个宅男,所以这样的自我要求对他来说算不得残忍。可你能管住自己少出去,你能管得住别人常来吗?刘放的住处常客不多,算来算去也就老万一个,老万是谁?刘放的同学,还不是同班同学,甚至都不是同一个系的同学,至今连刘放自己都搞不清楚他们俩的关系为什么会发展到今天这么黏糊的地步,以至于毕业这些年老万总喜欢隔三差五到刘放那儿坐坐,而且每次老万来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就是扯淡,他会对着电视突发神经病,大喊大叫:“我靠,我靠,我靠——”,而当刘放一头雾水问他怎么了时,他会指着电视屏幕上的画面质疑:“主持人都是瞎子吗?还是他们把观众当瞎子了?这么丑而且那么造作的女人,他们都能把她称作美女?简直就是对观众审美的误导和侮辱”,这时刘放会说那说明这个时代越来越宽容了,而老万也会立刻反驳:“也越来越虚伪”;还有时老万会批评那些名人或成功人士所谓的“正能量说”,并指出:“能让这个世界变好的唯一方法就是让那些所谓的成功者和名人闭上他们那张堂皇的臭嘴,人们本来有五光十色的追求和信仰,若不是那些成功者恬不知耻的一再以优胜者的姿态影响了人们的价值观、生活观,人们本来可以拥有更高的文明,生活的更美好,起码生活的会更舒心,而现实是大众帮那些成功者实现和创造了更高的价值,成就了他们,他们却以怨报德,反过来破坏掉了大众的生活,可笑的是还有那么多人膜拜他们,天呀,我都不敢想,人类竟然在炫耀和歌颂破坏力。”过了一会儿,老万见刘放不吭,又补充道:“不过,成功似乎一直就是被这么解释的,遗憾的是人类一直自诩越来越文明,而它的涵义竟然一直就没有变过!”这时刘放会带着嘲笑和自嘲的口吻懒懒说:“歌德说:‘别对人说,除了哲士,因为俗人只知嘲讽’,所以,在你没成功前最应该闭嘴的是你,否则别人听了会嘲讽你,连我都会忍不住想成为俗人”。其实老万的很多观点刘放打心里是认同的,之所以他又常常反驳,是因为他觉得他们已经生活在这样一种社会氛围中,反感又能如何?你改变不了什么,所以,你只能欺骗或说服自己忽视自己的感受,麻木的活下去,不过,事实上刘放做不到这么“洒脱”,很多时候他还是和老万一样愤怒,一样沮丧,因此,刘放和老万为何会拥有这样的友谊其实一点都不难理解,他们对很多事物有相同的认识,各自都有一份让他们无法自拔的兴趣,坚持至今都未忍心放弃,他们早就嗅出对方是同类,而且是彼此眼中唯一的同类,惺惺相惜。
然而现在的情况不同了,刘放没有影子,他必须先伪装成人类的同类,才能成为老万的同类,所以,老万的频繁造访让刘放十分苦恼——虽然他现在不需要镜子,可他家里却有很多东西都能充当镜面,所以,每次老万一来,刘放就不得不一趟一趟去卫生间,以免被老万发现他没有影子。然而,躲得过一劫,躲不过两劫,虽然老万直到如今也没发现刘放是“鬼”,可他每次来见刘放总是频去厕所,便严重怀疑刘放的健康出了问题,于是,现在刘放的其他同学和刘放联系,结束语都是——“保重身体,别婚姻问题还没解决,前列腺就先出问题了!”
总之,没有影子是件非常让人苦恼的事情,你每天看不到自己,也就不知道自己每天有多糟糕。现在刘放经常发现有些路人或同事会莫名其妙的望着自己笑,有时候是因为脸上沾有米粒或鞋油,有时候是因为胡子刮的左右不一般齐,还有时候是因为他出门前无法检查自己的着装,腰带后面挂着一只袜子。至于头发他更是没法打理,首先是他不知道自己梳的有没问题,其次,他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该理发了,再次,当头发遮住视线,他终于确定自己该理发了,又不知道该去哪儿理,因为所有理发店的座位都是正对着镜子,因此,他只能蓄长发,不过,这样一来老板又不乐意了,说他看上去像个痞子,严重影响公司形象,责令他立刻理发,否则“就转行,唱摇滚去”。
万般无奈之下,刘放只得来到一个偏僻的发廊。其实刘放知道这家发廊主营业务并非理发,所以,他走进去后也不理会那些坐成一排的小姐的招呼,只说:“找个干净点儿的!”
“嘿,你这人怎么说话呢?你说谁不干净了?”
刘放也不理会,径直走进里屋,听小姐们在外面又嘀咕了一会儿后,然后就见一个老女人带着一个小姑娘走了进来,老鸨热情的招呼了刘放几句,又交代了那姑娘几句便出去了。
刘放见那姑娘站在门口哭着不动,说:“你不用怕,我就是想让你帮我剃个头!”
姑娘自然无法分辨刘放说的是不是什么黑话,还是愣在那里一个劲的哭,于是,刘放怒了:“你哭个屁呀?我真只是剃个头,不会把你怎么着,不过你放心,该给多少钱我一分不少你的!”
姑娘这才抹了抹泪,出去拿了一套东西进来。刘放在床上躺下,把脑袋垂在床边,让姑娘帮他洗头……
“快理呀!”洗完头刘放等了半天没见姑娘动手催促着。
“我……我不会理发!”
刘放这下也傻了,愣了半天,然后指责道:“不会理发你们开什么发廊呀?”不过,刘放又心知这家店究竟是做什么营生的,发怒后,看到那姑娘吓得一声不吭,只好无奈的说:“那就全剃了,光头总会吧?”
姑娘也不敢说不会,只得战战兢兢的拿起推刀小心翼翼的开动,起初刘放感觉不是太舒服,总是会被揪的生疼,骂了几次后,姑娘便更加小心和仔细了,动作也很轻柔,以至于让刘放美美的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是何时,姑娘见刘放睁开了眼,拿起桌子上的镜子就让刘放看是否满意,刘放连忙挡住镜子,说:“不用了,多少钱?”
“三百!”
“三百?呵,要不说你们这行才是真正的白领呢……给——”
刘放心疼肚疼的从钱包里数了三张大钞递给那姑娘,可姑娘接过钱后,却噗通一声跪下来,央求刘放救救她,后来听了姑娘的大概讲述,刘放才知道这姑娘并非自愿,只是网恋被骗才被卖进了这里,她大概刚才通过刘放的言行判断刘放不是坏人,就希望刘放能把她带出火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