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副书记分管着组织工作和宣传文教这个大口，工作总是很忙。加上最近省里来了一个什么基层组织工作的检查组，荣副书记自然是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应付检查上面。慧华到他办公室找了几次没找着，几次到他家里也只有小保姆在家，说是荣副书记的爱人到省上出差去了。打他的手机也老是占线，好不容易才通上话。
那时已是下午六点多钟。慧华在电话上先向荣副书记问了好，然后问他好久回家。自己有点事情想找他一下。荣副书记的手机里传来很嘈杂的声音，他说，“我正在金星，可能一时回不去。你有什么事电话上简单说一下。用不着到家里去。”金星是县上一家很派气的集餐饮娱乐为一体的大酒店，荣副书记称呼金星大酒店那种语气好象是一个熟悉透了的朋友。而相反慧华觉得荣副书记对自己的口气听起来却有些淡淡的，倒象没有金星和荣副书记那种近乎。本来找领导帮忙这些事情在电话上谈是很犯禁忌的，因为很容易让领导有一种本末倒置位置颠倒的感觉。县上科局和乡镇的领导们给县上领导汇报工作都尽量走到领导的办公室去上门汇报，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在电话上汇报，以示对县领导的尊敬。记得有一次慧华在县政府小会议室参加会议，有一个局的一个股长有事来找李县长，推开小会议室的门说，李县长请你出来我找你一下。李县长当时回头看了他一眼，一声都没有吭，表情很是不悦。县府办主任马上对那个股长说，我们正开会，你在外面等一下。顺手就把门关上了。等办公室主任把门关了后，李县长不屑而生气地说，你找我让我出去？你是我的上级？这人是哪里的，怎么这么不懂规矩！这件事给慧华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使她觉得在领导的心中和下级之间其实总是有一层很尊严的等级概念的，不管领导平时如何平易近人。
而现在荣副书记既然这样说，并且寒馨的事情又已经到了这个时不我待的时候，迫不得已都要在电话上给荣副书记说了。电话那头荣副书记听了以后，说，安排的事情具体都是文教负责。你找他们没有嘛？慧华说，已经找了。是不是还是请你和文教局打声招呼？慧华又重复了一句，荣副书记，我这个侄女是个孤儿，现在都是民政补贴，没有办法的。荣副书记在那头沉吟了一下，说，这倒是个具体情况。你先去找找文教局再说。我也可以和他们说一下。慧华说，我是不是把我侄女的推荐表给你送来？荣副书记说，就不必了。我这里正有客人。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象是走了好半天弯路，才终于走到了走道，终于有了一点转机。慧华舒了一口气。回到家里一说，大家高兴了好半天。待慧华冷静下来一思考，才感到有些不对劲。她回忆起荣副书记电话上那种淡淡的语气，和他那句“我也可以和他们说一下”的话。慧华觉得这句话不是很肯定，可以是一个介于肯定和否定之间的词语。慧华也当过领导，懂得这种外交辞令。而且荣副书记在电话那头听了寒馨的情况以后，并没有重复问寒馨的名字，也没有记下寒馨名字的表示，比如说你等一下我记一下之类。这样看来荣副书记很有可能是听过了就算了，左耳进右耳出。事情后来果然如慧华所料，荣副书记在听取文教部门关于大中专生安排的汇报时，并没有向文教局领导就寒馨的事情作过任何指示甚至或者是一点小小的提示。这是李明后来向慧华透露的。慧华不知道，那一段时间市里正在酝酿县上领导的人事变动，荣副书记正在为自己摘掉头上的副字而费尽心思，哪里还有心情来想慧华这些闲事。
而当时慧华只是把自己的担忧隐在心里，没有在父母他们面前透露半点。她不忍心让刚刚有一丝喜悦的家里人又重新滑进烦恼。
慧华急忙又去找刘卫东副县长。年轻的刘副县长一听，唉哟一声说，又是安排的事情呀？你看我这办公桌上好高一叠表哟。你咋才想起哟，事情都要过串了。真是你的侄女吗？亲的吗？慧华说，不是亲的我咋会来找你？而且的的确确是个孤儿，父母都不在了的。刘副县长默了一两秒钟，接过慧华递的寒馨的推荐表，拿起桌上一支很精致的钢笔在表的左上角空白处迅速面流利地写上了“杨慧华侄女、孤儿”几个字，然后放在那一叠厚厚的表格上面，又用一块印着“鹏程万里”的大理石镇纸压住。
刘副县长对慧华说，八月中旬是第二批安排。你侄女看来只有赶这第二批了。慧华想管它第一批第二批，只要能放下去就行。刘副县长又对慧华说，只有到乡镇幼儿园，县城肯定是不行的。你先找一个乡镇联系一下吧。慧华把到五马镇的情况说了说。刘副县长说，五马镇当然挤得不行。镇里向毕业生收钱的事，县上已经接到反映了。那种做法肯定是错的。李县长已经说了，真正收了，到时让物价局好好查一下。县政府已经和五马镇打招呼了，不准那样做。刘副县长说毕，又叫慧华去找找青岗镇。他说，青岗镇虽然离家远点，但那个幼儿园的效益不错。并且那个镇长是政府办出去的，会好说得多。
刘副县长看来一片诚意。从刘副县长办公室出来，慧华一脸喜色。回到爸妈家里，又有一个使人兴奋的消息。原来寒馨妈妈郑玉玉的嫂嫂和现在的县人大文主任有一点远亲。虽说是远亲，但日常里在走动。原来郑玉玉的哥哥办病休儿子顶替时，就是这个现在的文主任当时的宣传部副部长帮的忙。郑玉玉的嫂嫂开始以为寒馨的事情慧华能够想到办法也就没有太过问。现在听说了慧华到处碰壁的情形，很是焦急，马上去找了文主任。文主任满口应承。很快给郑玉玉的嫂嫂回了电话，说是已经给文教局王局长打了招呼，又给红石镇的镇长也说了，叫慧华直接去找镇长签字就是了。郑玉玉的嫂嫂还说，叫慧华有什么直接去找文主任就是，没有问题。
真是踏破铁鞋无处觅，得来全不费功夫。全家一遍欢欣鼓舞，喜不胜收。仿佛一树冠巨大枝叶几乎垂于地上的柑桔树上满树金黄色的桔子伸手可摘。第二天一早，慧华七点半就打电话到红石镇吴镇长家里找到了吴镇长，确定吴镇长上午在镇里不出去，马上就揣上寒馨的推荐表赶车去了红石镇。
慧华到红石镇的时候，刚好是早上八点十多分。镇办公室已经有人在打扫卫生了，吴镇长还没有来。慧华在镇办公室耐心地等着，一边心不在焉地翻看着报架上的报纸。等了半个多小时，吴镇长还是没有来。慧华想这镇乡上班也还真够迟的。又继续翻报纸。她想反正今天来就是专程办这一件事的，再迟也得等。而一直到十一点四十多分，吴镇长还是没有来。窗外已是伏天的太阳越来越红，明晃晃的灼人，虽然墙上有两把摇头扇不停地扇着，空气还是热哄哄的，慧华额头上的汗珠不断地沁出，连衣裙的背心也有点湿贴贴的了。慧华有些急了，掏出手绢不住擦汗。镇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告诉慧华，好象没有听说吴镇长今上午有什么下乡或是外出开会的安排。来是可能要来的。慧华又打电话到吴镇长家里，可没有人接。
回到家里，慧华晚上又给吴镇长电话联系。吴镇长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上午突然有点事情到三村去了。下午才回来的。这样你明天来好了。慧华知道乡镇的工作经常是没有定准的，时间很难自己掌握，因此对吴镇长的话很相信也很理解。
第二天依旧非常炎热。慧华又去了红石镇。慧华以非凡的耐心等了一上午，吴镇长还是没有来。镇办公室那个女孩子也不由有些疑惑地问，你有没有和吴镇长事先联系过？慧华不好怎样回答，嗫嚅着出了镇办公室。在街上小摊边随便吃了一碗凉面，又打电话到吴镇长家里，可电话铃响了好久也没有人接。又打他的自动传呼人工传呼，还是没有回。慧华想了一想没有地方可去，就在镇上的商店里东逛西逛好不容易到了下午上班时间，又去了镇里。下午的天气更热得令人难耐。加上心里有事，慧华只觉得那个火辣辣的太阳就在自己胸膛里炙烤着，血液都快烤干了。而一直到五点过快下班了，吴镇长还是没有来。慧华这下回味过来，吴镇长可能是在回避自己。又热又疲倦的慧华无奈地走出镇办公室，脚步沉重地走下楼梯。不想在镇政府门口，正碰上准备上车回家的白书记。慧华反映还算快，马上招呼住白书记，说白书记我正要找你，不想你在这里。
事实上在等吴镇长的时间里，慧华确实也想到过去找白书记。但慧华考虑了考虑，文主任是给吴镇长打的招呼，白书记不一定知道。还是先找了吴镇长再说。并且慧华想起小张那番话，对去找白书记就有些望而却步。不料现在正好碰上了，不找不是白不找么。
白书记在拉开的车门前站下，小声对慧华说，杨局长我给你说实话，这中专生安排的事，我笔记本上记得有，今天早上才数了一下，已经有六十五个人找我了。连你算起，就是第六十六个人了。光是县领导打来招呼的就有好多个。你看我怎么办。要说你过去对我们小张那样好，帮帮忙是完全应该的，可是实在太有难度了。还得请你谅解。
慧华不得已亮出了文主任的王牌。说这事人大文主任也和吴镇长说了的。白书记可能没有想到这一点，有些意外，又有些讶然。他顿了顿对慧华说，这样吧，你再找找其他乡镇，我们研究研究再说。慧华揣测他害怕自己乱打领导的招牌，而且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见鬼子不挂弦，没有文主任的亲自指示，他是不太相信的。不过好说歹说，白书记倒底接过了寒馨的推荐表。
回到家里喘过气来刚喝了一口稀饭，想想心里实在不很踏实，慧华连忙放下饭碗又打文主任的手机，想上门去找文主任详细谈谈。文主任电话上说，这样吧，我今晚在外面一个朋友家有点事，你明天下午四点半准时到我办公室来吧。慧华很诧异文主任把时间定为下午四点半，又不好多问。
第二天下午慧华到文主任办公室时是四点十分。她想还是早一点好。以往她给领导们汇报工作都是早些去等领导而不是让领导等她。这是当了这么多年的局领导自然而然养成的习惯。文主任听了慧华到红石镇的经过，显然有点生气。他说，这个吴全文是怎么搞的，答应得好好的事怎么不给办？要嘛你就不答应，我就不找你算了。慧华有些迟疑地建议，是不是另找一个乡镇。文主任说，这个时候另起炉灶再找恐怕也来不及了。再说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姑娘放在太偏僻的地方大人也不放心呵。文主任问了慧华吴镇长的传呼，接连给吴镇长打了几个传呼，等了好一会没有回。文主任又找出一本通讯录，给白书记打了两个自动传呼，还是没有回。慧华提醒他说，是不是打一个人工传呼。于是文主任又给白书记打了一个人工传呼，落下了自已的名字。电话很快响了，是镇办公室秘书打来的，说书记镇长们正开党委会，白书记正在讲话，不能回电话。问文主任有什么事。文主任语气有点硬生生的，对那个秘书说，你好好给我转告吴全文，我叫他办的那事是怎么搞的？你不答应就不答应，干嘛答应了又不给人家杨局长打照面？躲都是个办法吗？眼里还有没有我们人大！当真我说的话就没有那样管用吗？你再给我转告你们白书记，人再多也不会只多这一个！无论如何请他一定给我落实下去。财政困难哪里都困难。你给白书记说，钱的事今年如果不行明年我都给他想想办法。文主任又抓过寒馨的推荐表边看边继续对着电话说，这个女孩在学校的表现也很不错的，一直是班上团支书，还三年都是优干。又是个孤儿，无论如何都应该照顾的。电话那头那秘书不知说了一句什么，文主任又大声说，你给你们镇长书记说这是我的一个侄女，咋不是亲的！也是杨慧华的侄女，具体杨慧华来找他们。就这么办了。
文主任给那头打完电话，壁上的大钟正指向四点二十八分。慧华连声谢谢又准备告辞，文主任说，再等一下，马上刘卫东要来，再给他把这事上起。慧华这才明白文主任叫她四点半准时来的深意。文主任话刚说完，刘副县长已经满面笑容地推门进来。
刘副县长一进门就说，咦，文主任鸟枪换炮了，好久安了个这样大的空调？又点头向慧华笑了笑。文主任说，还不是靠你们政府和和部门的支持。你来的正好，这里有个事正要打给你吃起。刘副县长笑着说，文主任安排的事我们敢不办吗？你尽管指示就是了。文主任说，就是杨局长侄女的安排这个事。也算是我的一个侄女。慧华忙说，已经找过刘县长了，刘县长是很支持的。刘副县长也笑着说，杨大姐已经找过我两次了。我也给大姐说了，安排县上是不行的，先安到乡镇，以后调上来的事算我的就是了。文主任说，既然这样就好。
这么多天来，慧华第一次心情比较愉快地睡了一个好觉。打早起来，叫上寒馨一起又急急地到红石镇政府去。叫寒馨去，是想让镇里对寒罄有个印象，也有点让镇里面试面试寒馨的意思。慧华很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的侄女并不是差劲的那种。吴镇长正在自己的办公室的等她。慧华一进门，他就连忙解释，那两天你来我都不巧有事，哪里是在躲你？对不住的地方请多包涵点。慧华说，还是我对不住你们，给你们添麻烦了。说着拿出寒馨的推荐表递过去，又转过去对寒馨说，叫吴叔叔。寒馨大大方方地叫了一声吴叔叔。吴镇长人茶几上抽出两只一次性茶杯，准备给慧华两人倒开水。寒馨说，吴叔叔还是我来吧。吴镇长笑着说，你叫我吴叔叔，我该叫你杨老师了。以后都在一个镇上工作。吴镇长看了看推荐表，对慧华说，白书记在楼上他办公室，你去找他签字就是了。慧华和寒馨又到楼上镇党委书记的办公室去。
白书记正和另外两个人谈话。看到慧华，对那两个人说，你们等一下。就走出门来，把慧华姑侄俩引到走道的另一头。慧华对他说，这就是我侄女。寒馨叫白叔叔。白书记眼神里擦过一丝勉强，对慧华说，办公室已经把文主任的意思转达给我了。不过我还没有来得及和吴镇长碰头。慧华说，刚才我们找了吴镇长，他说上来找你签字就是。白书记说这样你请他上来一下。我这里有人，不方便下去。慧华又急忙跑下去找吴镇长，对他说了白书记的意思。吴镇长说，他也是，人事都是他在管，签了不就行了。就和慧华一起上白书记办公室去，把白书记叫出来。慧华知趣地避到一边。吴镇长和白书记耳语了几句就下楼去了。白书记沉吟了一阵说，这样吧，我们镇里研究了再回你的话。你知道这种涉及人事的事都得集体研究的。
吃过晚饭全家又合计了一阵，都说这事得火上加油，趁热打铁感谢感谢白书记吴镇长。不然尽管有文主任这块牌子，也还不定会出什么岔子。当天晚上慧华买上一些东西，领着寒馨就上白书记家去。白书记家住在顶楼。为了避嫌，慧华让寒馨提着两大袋东西一个人先到白书记的家门口等着，自己后一步上楼去。白书记果然如小张在电话上告诉慧华的没有在家。小张开门一见慧华两姑侄提着的东西，马上说，杨大姐你何必这样做。你这样反倒显得我们之间生分了。
小张一看寒馨，连声赞寒馨长得乖巧，白生生的，好秀气。又马上给白书记打传呼，在电话上对白书记说，你啥工作这样忙，九点多还不回家。人家杨大姐在这里等你。白书记在那头叫慧华听电话。慧华接过话筒，只听白书记在电话那边说，杨大姐这事反正你放心，我给你打包票，就算基本定了。等镇里研究后，我叫人把签了字的推荐表送到文教局就是了。
白书记这话应该说是准信了。慧华给父母一说，杨志民和慧华妈都好一阵高兴。杨志民喜不自禁地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这下我的心头的包袱终于放下了。慧华对寒馨说，这下该你自己去跑跑路了。你这几天经常到文教局人事股去问问，看镇里签字的推荐表送上来没有。慧华又没忘了给吴镇长打了个电话，说过些时到家里拜访他。
过了三天，寒馨说镇里已经把签了字的推荐表送到文教局了。只是文教局的人事股长说，其他好多人的推荐表上都签有同意安排到什么学校，怎么这表上怎么光签了同意安排，并没有说安排到哪所学校。局里还不好下文。慧华又打电话找白书记。白书记说，这文教部门也是，怎么这么死板！镇上不就一所幼儿园吗？还能安排到哪里？
慧华放下了心。杨志民一天到晚眼巴巴的就等文教局下文通知了。郑玉玉的嫂嫂很有预见性，想到寒馨马上安排到红石镇幼儿园以后的诸多实际问题，又赶紧转山转水地去认识了镇幼儿园的园长，买上一两百元的东西领寒馨去认识了认识。幼儿园的园长满口欢迎，还答应分一间房子给寒馨，让今后早出晚归的寒馨有一个午休的地方。
通知还没有下，杨志民就满面春风地给寒馨推回了一辆很是漂亮的女式自行车，说是让寒馨以后上班方便，不用天天去等那早一时晚一时的公共汽车。寒馨立马高高兴兴地骑上在县城里兜了一圈。慧华觉得父亲有点操之过急。杨志民却说，你不要管我的！又没有让你出钱。这现在已经是八月二十一号了，离上班还有几天？莫非到时再去买不成？慧华妈找出一床被子、一床床单和枕头，用塑料布包好，说是让寒馨带到幼儿园去用的。寒馨更是放松，一连几晚上都和同学玩到好晚才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