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让屋外的安和久等,凤瑾打开一盒暗黄的油膏涂在身上,油膏透着淡淡的药草香,微凉的触感让她有些不适,忍着一样的感觉涂抹完了,她的脸和身子已不似方才的乳白色,微微蜡黄的脸蛋儿揪着仿佛没有多少肉一般,许是皮肤的差异,灵动的眸子也暗了许多。
不过这幅模样倒和往常无异。
凤瑾倒是不担心这幅模样被人看出端倪来,要知道这油膏是需要特殊的药物才能洗去。
她抓起一旁的衣物,这套少年的衣物是新的,穿在她身上正好。
利索地系带挽发,安和再见她时已然是个活脱脱的少年。
凤瑾走过去,安和已经为她布好菜,都是她爱吃的。
“安和,重夕哥哥呢?”
凤瑾从来不敢在安和面前唤重夕“哥哥”,大抵是安和在怨怪凤重夕那日一定同皇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对凤重夕的恭敬也有种不易察觉的疏离。
安和打小便被卖到宫中,小小的年纪便跟着顾皇后,顾皇后待她也极好,而她也视顾皇后为逆鳞。
凤瑾害怕在她面前表现出于凤重夕的亲昵而触了安和心里那片逆鳞,进而也有些小心翼翼地试探。
安和并无异常,只是专心地给她布菜:“早晨来过一趟,没停留一会儿又匆匆走了。”
“是吗?”凤瑾半垂着眼帘,手杵着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里的肉,“他最近很忙吗?”
想起昨日凤重夕和纪濡陵在书院的对话,她不懂战争,却也知道战争会带给人们什么,而主导这场战争的正是那些野心勃勃的当权者,那凤重夕呢,他又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再见到凤重夕是用完晚膳,安和带着小丫鬟出去了,而凤瑾正躺在屋顶百无聊赖地看星星。
临近冬天,夜黑得愈发的早,白天好像还没怎么过便被无尽的黑代替了。
凤重夕跃上屋顶,顺势躺在凤瑾旁边,枕着手臂,望她眼中所及的地方。
夜风微凉,发线顺着风起起落落。凤瑾早在他进院子时便发现他了,只是并未动作,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继续看星星。
凤重夕感觉到今日的她有些不一样,可究竟是哪儿不一样却又说不上来。
“小七,今日怎么不问哥哥去哪儿了?”他想试着打破这份尴尬。
闻声,凤瑾翻身坐起,嘴角噙着笑,眉眼弯弯地,眼中的神色好似要将天边的星辰给比下去,顺着他的话,她问道:“那哥哥能告诉小七去哪儿了吗?”
熟悉的语调听起来有些变了味,许是月色浓郁,使他看不清凤瑾的脸。正是这番朦胧下,他突然有一种看不懂凤瑾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好像他走的这段时间永远定格,成了他俩再也跨不过去的一条鸿沟。
他只是随口一提,没有想到她会接下话,且问得他哑口无言。他不想欺骗凤瑾,却不知道该如何和她说。
“是因为昨夜的刺客吗?还是因为那封书信?”她似是不想看到他为难的样子刻意替他解了围,“或者说是因为那个位置?”
她善解人意的样子在此刻显得如此的陌生,如此咄咄逼人的她让凤重夕心里很不舒服,他走时小七分明不是这样的……
“小七,这两年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走了两年,一如走了十年那么长。
凤瑾见他避而不答,眼底涌现出浓浓的失望,不过片刻她又变回那副神采飞扬的模样,好像他的问题打开了她的话匣子似的,眉眼映着天真:“发生了好多呢,你走的第二天小七便收了个大有来头的小弟,纪濡言,就是纪家的那位嫡少爷,纪濡陵的弟弟,你昨日看见过,还有世子府的那位小郡主……”
她滔滔不绝一大段话,却不是凤重夕想听到的,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小七,你明白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纳出来。
她的话语被打断,终于收起了神采奕奕的伪装,眼底是凤重夕从未见过的神色,像是防备,像是失望,更多的还是石沉大海般的波澜不惊,像位孤独的旅者,无畏烈日,无畏干涸,甚至无畏死亡的神色。面上,她只是淡然的望着他,用极其平静的口吻陈述道:“哥哥也知道,小七想要问的是什么。”
“小七……”凤重夕欲言又止,他发现自己愈发不懂这个弟弟了,凤瑾的眼中自我保护的神采浓重,如一道枷锁锁住了她与外界的那扇心门,凤瑾不信他,她不信任何人。
许是心疼,又带着隐隐的失望,凤重夕长叹一口气,冷清的声音在月夜下缓缓响起:“凤安已是多事之秋,我无意这江山,但却身不由己。”
言罢,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凤瑾,抱起她飞下房檐,稳稳地将她放在门前。
微凉的夜中,凤重夕的臂弯有些冷,但依旧如兄长般踏实安稳,就像凤瑾被他抱起的瞬间,仿佛就认定了他不会伤害她,可惜这样的认知却无人发现。
“去睡吧。”凤重夕习惯性地抬手,想揉她的头发,不过只消片刻便兀自放下。
凤瑾自他将她放下便一直背对着他,自然也不知道他的一番纠结,听着身后仿佛苍老许多的声音,不知怎的,心突然揪了起来。
她提步,打开房门,关门时便看见凤重夕站在月光下,眼睛注视着她,一瞬不瞬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害怕她不懂的欲言又止,他直愣愣地站在院子里,孤独而又冷清,遗世而又独立,似乎下一刻就会羽化而去。
“晚安。”这大概是她今晚最正常的一句话吧。
门随之关闭,就在他俩将要彻底隔绝的时候,凤重夕突然出声:“你与江山,哥哥选你!”
“啪!”地一声,回应他的是响亮的关门声,他也不知凤瑾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只得离去,趁着还未太晚赶着去书房处理事务。他今日来找她,不过是挤出少得可怜的时间罢了。
随着凤重夕的远去,凤瑾靠着门的身躯终于无力地滑落在地上,她环抱着膝盖,头深深地埋下去,一遍又一遍地喃喃着“对不起。”
她从未怀疑过凤重夕,哪怕凤重夕要的是那个位置,她就算是失望也会拼尽全力去帮助他,只因为他曾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成为她的救赎。
他说,小七,哥哥来接你了……
无人知道这句话于她来说就像溺水者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
他来接她,将她从恐惧的深渊拉出来,这是她对凤重夕最大的感激,感激曾经有这样一个人,在她生无所依的时候告诉她,接她回家。
时至今日,直到凤重夕那句“你与江山,哥哥选你”的话,才让她飘渺不安的心落下。
说到底,她不过是怕凤重夕变得和皇位上那人一样,为了一个可笑的传言便将自己的亲生孩子丢下,八年来不闻不问。
凤瑾站起来,眼睛有些湿润,她没有哭,五年前她在安和怀里哭的那一次是最后一次了,安和说哭是最没用的,只有无能为力的时候才会想到哭。
而她,打从生下来便没有无能为力的资格。
她藏在袖中的拳头渐渐缩紧,哥哥,从今以后便让凤瑾来保护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