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几日,阿爹仍不待见我,只不过是不气不恼。却丝毫没有几日前的股子凶神恶煞的劲儿。我倒也乐得其所
除了每日用饭时,必须面对阿爹外。其余的时间,便尽量躲得远些。
兴许是真的怕了吧,怕阿爹再一次用那种阴冷的眼神盯着我,亦或是怕阿爹再一次抡起那根棍子……如此偷得安稳。
阿爹没有别的,只有一身的医术和空前绝后的画技。
阿娘离别,对阿爹的打击忒大。他竟夜夜对着阿娘的画像,喝闷酒。哦,对了,那张画,是阿爹亲手画的……
后来,好不容易有了好转,可奈何他竟“大发善心”,做起了给村中村民医治瘟疫的工作。
就算当时我的年纪再小,也知道这瘟疫的厉害,便在阿爹回来时,拽着阿爹的衣角,进行阻拦。
可阿爹倒好,不言不语,却脸色冰冷,我只得讪讪收手,继而看着阿爹不要命般查询古籍医书。
不过一日,阿爹竟苍老了十岁。
我想劝,更想阻拦;可我不敢,自也无法搬出已逝的阿娘,来制压,阻止……
第三日,我坐在门槛上。
午时的阳光有了几日阴雨的衬托,竟不显得刺目,反倒有些温和。
天边卷着些云,有些灰,有些阴沉。
不知怎的,心头忽然一颤,心中想得是阿娘的容颜。
我抬了抬手,阳光穿过我的指缝,打在我的脸上。
愣神片刻,忽觉被黑影挡了光线。忙忙放下手,阿爹的身影忽的闯入我的视线。
我一惊,不容得多想,匆匆起身,凝重的望着阿爹的身影。
时间凝滞,我望见阿爹他缓缓开口:“时间……到了……”
我听闻一滞,良久,方才有所反应。
是啊,阿爹他只答应留我三日,如今,三日已过,甚至是多出了那一日后,阿爹方才赶我走,这可算是尽了仁义?
“怎的,还不走?”阿爹阴沉的声音悠悠荡荡,狠狠冲撞我的心扉。
我抬眼,眼中的是阿爹略微狰狞的面容。
我尽量忽觉这一点,执拗的站着,不说话,亦不动,就那般站着。
阿爹见此,狠狠皱眉,竟伸手将我推出一丈远。
手边是那前些天打我脊背的棍子,顺手一拿便拿得到。
豆大的汗珠滑落我的脸颊,我白着脸,颤着身子,将自己所有恐惧尽数遮掩在这副身体深处。
虽然知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我仍旧没动,不知出于何心态。
果不其然,阿爹他倾了倾身子,伸了手,那棍子便被他攥在了手中。
“你可走?”语气冰凉得似罗刹,阿爹举着棍子,冷冷道。心中希望破碎,却仍旧是执拗望他,尽管,眼眶湿润得厉害。
“呵,不走是吧。”
阿爹反问,见我点了头,狠狠一挥。
一声闷响,那棍子毫不留情地落在我的脊梁。
不偏不倚,恰恰打中几日前所挨打处。
原本痊愈的差不多,如今再被阿爹打了这一棍,竟觉得火辣辣地疼,似是皮开肉绽,隐约觉得后背浸湿了一大片。
我咬牙,喉头却泛着腥甜,皱了皱眉,硬生生咯出口血来。
阿爹见了,顿了顿动作,生硬道:“你可走?!”
“阿爹……”我不知如何回答,只得虚弱出声,却怎料;阿爹不理会,反倒阴沉起脸:“你若再不走,那我便不介意生生把你带去见你阿娘。”
许是阿爹的神情太过阴沉,我拼命咽着后头翻涌的鲜血,盯他良久,这才转过身,缓缓离去。
我一直都想不明白,当时的我为何就转过身去,更想不明白,阿爹为何不念及阿娘的面子,生生要赶我走……
这些个琐碎问题缠了我一生,可却一直未曾想明白,想来,定是个答案的结果吧……
起初,我出了村子,可仍旧心有不甘,亦曾多次返回到村门,可奈何每次都被阿爹撞个正着。
阿爹见了我,不言不语,不管心情是好是坏,都能马上拉下脸,以最快的速度抄起距离他最近的棍子,拼尽全力……对准我……
因此,我便又挨了十多棍……不。准确来说,应该是——
我回了村子几次,那棍子我便挨了几次,却也因此,导致我那流血的脊背一直未曾结痂,夜晚换衣时,总有一股腥臭,手一触,便是润湿彤红一手。
可阿爹好似没看见,用棍子打起我来,毫不留情。
后来时间久了,我便不敢再回那村子,虽偶尔会想念,但也仅限于想念而已……至于面对,我已不去想,也不想去面对……
夜间山林湿寒,我在山间小路踌躇——
进,不知往何;退,却无我那容身之所。
总之,“进退两难”,便总结了我的现状,且还准确得很。
拖拉良久,赶路至半山腰时,天竟已蒙上一层灰黑色的轻纱,笼了地。迷糊不清,朦胧间,便忽觉,世间万物,失了原本颜色。更是无端端地,多了几分惨白、阴沉,少了几分鲜活。
我拉了拉本就单薄的粗布衣裳,忽感阴风扑面。于是,生生打了个哆嗦,便驻足在树下。
无意间抬头望望,我才望见那树木的枝桠竟繁茂得遮天蔽日。连成一大片绿,不见天空的零星半点,自不见空中明亮的星。
枝桠间应是歇了鸦,不知何故,竟胡乱飞舞、跳跃,惹得那些轻薄叶片乱颤,略微悲凉的叫声,穿刺我的耳膜。几片杂着白绒的黑羽飘飘然落下,我轻微抬手,便恰恰接住。
头顶忽的寂静,我细细望手中的羽毛,才发觉末尾染了些许血迹,不知从何来。
愣神之际,又一阵寒风,生生透过单薄衣料,将我体中余温点点剜走。
饥寒交迫,我蜷曲在树下,紧咬着干裂的唇,迫使自己保持清醒。
不多时,惊觉有铁腥味顺着口腔滑落咽喉,再一直往下,直至身体每一寸。
这是第一次如此狼狈,我想。却怎么也不曾料到,竟还有第二次、第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