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尽力克制住自己的慌张,阿爹那阴沉的面容,我不曾见过;从未没有,甚至包括阿娘逝去的那天,阿爹面上所挂的,不也就仅仅是难以捉摸的愤怒。
“你可知,你冒的是天下之大不韪?”阿爹凉凉开口,每一个字眼都不带有半分温度。像极了现下飘着的雨,寒得刺骨。
当时年幼,并不知阿爹口中的“天下之大不韪”为何,便一个劲的摇头。
哪知,这平淡无奇的动作,竟叫阿爹将他压抑的怒火,全都倾盆而出。
“祸根,灾星。你阿娘生前,被你扰得六神无主;去后还叫你扰得不得安宁,你说你活着作甚?!你活着,不过也只是祸害他人罢了!”阿爹歇斯底里,随后却似想到什么,悲彻一笑,一生的炎凉,尽数附在他勾起的嘴角。
我并不晓得阿爹从哪得出的结论,兴许是失妻之痛狠狠冲撞了他的理智,也兴许是因为我刨了阿娘的墓给他带来了不小的打击,他才变得这般不可理喻吧……
当然,条件是,我是在后来才晓得那土包是阿娘的墓;而且当时的我并不晓得这些……
阿爹见我不说话,抡起地上的木棍,对准我的脊梁,便是狠狠一棍——“这是替你阿娘打的……”
后来,阿爹又像这般,狠狠在我脊背处落了两棍。
风声疏狂,我依稀听见阿爹那来自地狱的声音——
“这棍,是替你自己打的……”
“这棍,是替村中染病而死的百姓打的……”
三棍,整整三棍。
我匍匐在地,恐只剩半条命。
我只觉得背后似火烧一般,每呼吸一下,胸腔之内便痛彻一分。
阿爹打够了,见了我这狼狈模样,竟仍不解气,生生掐着我的脖颈,将我的头搬到了那土包前,他那幽冷的声音窜入我的耳朵:“在此处跪三天,无我允许不得起身……”
啧,夜冷得厉害,阿爹转身离去时被风扬起的衣角刮过我冰凉的脸庞,带了几分暖,似阿娘……
再醒来时,我依旧伏在“土包前”,露水落得我满身,湿漉漉的隔着衣裳,难受得紧。膝盖以下的部分已经没了知觉,后背仍旧疼着,似是被撒了盐在伤口。
我伸手揩去脸颊边的泥渍,重重呼吸,生生将泪水赶去,眼巴巴的望着不远处模棱两可的屋子,忽的失了心神。
良久,头顶清脆的鸟鸣惊得我回了神。却在不经意间,忽的督见阿爹素日里着着的那身粗布。
我下意识低了头,片刻没有动作。
我刚想抬头,却忽的感觉眼前一黑,湿土的腥臭味灌了我一口,鼻似是被封住,难以呼吸。
啧,阿爹挺狠心。
竟把我的头死命摁在了地上,半点情面不留,时间足足持续了半响。当然,只是大概,究竟有多长,连我也说不清。
总之,就是在我快窒息时,阿爹终于松动,扯着我的头发,用了狠劲,将我的头,毫无防备得扯了上来。
视线中,终不再是一片漆黑以及模糊不清的棕褐色,而是远处苍翠的林子;鼻腔中,不再是腥臭的湿土,而是山林特有的清新味,以及阿爹身上那股特有的檀香味……
后来的事,我记得不清,唯一记得的,只有——
阿爹在我抬头停留片刻后,便又一次狠狠将我的头摁在了地上,拽起、再摁下;拽起、再摁下,再拽起……如此反复数次,直到我觉得头昏脑涨;直到我觉得意识朦胧;直到我觉得我恐怕已头破血流、有温热液体从我额头留下时,阿爹……停手了,他冷声呵斥:“起来!”
我一听,颤颤巍巍起身;虽说在,站起来时,差点因为麻木的脚而踉跄跌倒,可好在到了后来,我总归是站了起来,只是双腿仍旧忍不住的打颤。
麻木的腿,似是被蚂蚁叮咬,不算噬骨痛,又堪比噬骨痛。
额头,如刀割一般的疼。且又似乎有这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滑落;划过鼻尖,划过嘴角……低落在地。不必看,光是闻着味儿,便知那是什么。
阿爹却视若无睹,幽幽道:“你走吧,往这条路,出了村……祸害他人……”
语气冰凉的像雪,不带温度,狠狠划过我的心脏,没有伤口,没有血,却格外疼。
我抬眼望着阿爹,一个不留神,额头的血珠滑落到眼中,痛彻心扉的灼烧感自我眼中的每一根神经传递自身体各处。我皱眉,拼命想看清阿爹的面容,可奈何我的眼前仍旧血红一片,朦胧不清中,只有阿爹那模糊的轮廓。
无奈之下,匆匆闭了眼。
泪珠滑落,被血染成了红,一路顺着脸颊,滴落在地,将在也脸上打下不深不浅的印痕。
阿爹在一旁冷眼望着,兴许见我着实可怜,竟毫无征兆道:“罢了,留你一日,后日一早,你必须出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