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的入秋比往年来的要早很多,乍暖还寒。往常这个时间,我还在穿着微薄的衬衫和休闲裤,然而这个时候,我已经套上了外套和毛衣,身体的免疫能力是每日的下降,感冒也是常客,耳鬓旁有了少许的白发。
我们开始过早的衰老。
去年的某个时刻,无名氏塞在我桌洞里的两只灰太狼手套还在。
蒋婷看到我带着那双灰色的手套的时候,眼睛似乎闪亮了一瞬间,也许是我眼花了,带着500多度的深度眼镜,偶尔的眼花也是常有的事情。
只是一瞬间,然后再次沉寂。
高三,腾不出多余的时间去做喜欢的事情。
教室后面的黑板,天天更新着高考倒计时,鲜艳的红红的大字,每次看到,都有一种心慌激荡的感觉。
在青年文摘上有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幸运女神从来都是眷顾那些孜孜不倦努力奔跑的人,即使偶尔的走过,终究还是要把你应得的还给你。
也许冥冥之中,上天把一切都浏览眼底。
在苏南苏北轰轰烈烈地模拟考中,我意外的进入班级前15名,尤其是数学,这个每次考试都会折磨我的残忍变态,竟然达到了120多,窜地这么意外,而又在预料之中。
而蒋婷又再次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失望和希望的轮转,有时候,只是一次考试的的改变。
只要有考试,就会有人哭,有人暗地里笑。谁都想把对方挤下狭窄的独木桥,虽然40平方米的空间里拥挤了60多个人,但是彼此的距离随着考试而一天一天的生疏。
这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怪不得余秋雨会说最纯真的友谊在童年了。
每次的换座位,就像是走马灯似的,就像坐在凳子上,屁股还没有做热,凳子就已经撤了。
每节课,那些任课老师都是激情四射,唾沫星子可以喷到前面两排同学的脸上,声率就像战场上的AK47,震地耳膜鼓鼓作响。
其实,最苦最累,不是我们学生,而是那些在高三的残酷岁月里,自始至终,不离不弃陪伴我们的任课老师,他们巴不得把自己的所有,全部倾囊教授。
高三,注定了不是一个正常的一年。
曾经躲在后面偷偷摸摸地看课外书的,睡觉的,开小差的,几乎绝迹。
就是再怎么没有希望,在未来面前,我们也要放手一搏,没关系的,我们还年轻,经得起输赢。但是在年轻最值得纪念的年华里,若是就这样浑浑噩噩,恐怕多年以后,连自己都无法原谅。
我用小刀在桌上狠狠地雕刻一句话,足以使人窒息而发疯。
“我们因为疯狂而生活,因为疯狂而口若悬河,因为疯狂而拯救自己”。这是凯鲁亚克的名言,也是我最喜欢的。
日复一日地坐在被白色包围的教室里,屁股的坚韧程度可以与牛皮糖一较高低。在这个如一潭死水的氛围里,的确是需要这样富有激情的疯子的。
在北方的冬天,当积雪甚厚的时候,外面秃秃的树枝会由于积雪的重压,从而形成弯曲的形状,但是到了一定的程度,树枝会突然反弹,把压在身上的重荷反弹出去。所以在北方冬天的土地上,几乎很难看见折断了的树枝。
不反弹。要么是畸形的变态,要么是走向死亡。
我实在是找不出能比我现在所处的还更加恶劣的环境了,也许是我的眼光狭窄的缘故。
距离高考越近,请假的人就越多。
身体免疫是一方面,但是精神方面的问题也接二连三地出现了。
章钟将近一个星期没有来上课了,前面的女同学自是不会发现的,大家都忙于烦不甚烦试卷和各种参考资料书了,谁还会有空闲的功夫去关心后面呢,况且座位后面,一般在人的印象中,那都是差生和惹人头疼得。
前些日子还好好的,那天晚上,我们在熄灯之后,还在瞎侃担忧着未来,谈到关于高考的时候,一开始还比较热闹,突然就静下来了,忧心忡忡。
我叹气道:“哎,这些狗日的出卷老师,真希望今年不要为难我们”。
章钟翻个身,支着下巴奇怪的问道:“难道每年的试卷难度系数不都是类似的么?”
正在开着手电筒开小灶的董平熄掉手灯后,嗤道:“你傻啊!天天干么吃呢,报纸上都有新闻呢,班主任在班级里也讲过几次呢,你八成是在睡觉吧!
章钟催到:“说一堆屁话,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哦,根据新闻上说,我们这一代正是人口出生的高峰期,可以说正处在人口密集度的顶端。而高考的招收比例较之去年并没有什么改变,而去年的数学试卷又是为火星人服务的,那么你说今年会好过么”我叹气。
“他妈的”章钟愤愤地骂了句脏话,然后翻身躺在床上。过了会后,又说道:“管它呢,车道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算一步了。”
那天晚上要不是宿管敲门警告,估计我们夜不能寐。
听章钟的口气,也不是那么的悲观,怎么突然就请假回家了呢,尤其还是这分分秒秒必争的关键时刻呀。
也就是几天的时间,我正在纳闷的时候,坐在教室前面的一位安静的女生也不见了,每天,那个显眼的无人座位,在我们看黑板上习题的的时候,都会第一眼进入视线。
我是个好奇的人,凡事喜欢追根究底,所以认识我的人都说我拗,蒋婷说我有时候就像一个傻里傻气的小孩,但是很可爱。
要是班主任不说,我们一些愚钝的人是永远也不会明白其中的缘故的。
在定期的班会课上,班主任止住了还在看书的同学。然后问道:“你们知道那两个同学为什么请假这么长的时间么?”
我们抬着疲倦的头,120多只眼睛,都探问似的盯着班主任的嘴巴。
班主任呷了口茶,顿了顿说道:“章钟妈妈昨天打电话给我,告诉我说章钟压力过大,睡眠不好,医生给他开了精神药,建议在家休养一段时间,女生的情况也是类似的。”
我们男生听得是瞠目结舌,这种情况以前只在新闻上看到。如今,它就真真切切的发生在我们的身边。
虽然这个病也就是屁大点的事,但是章钟的请假,让我豁然地明白了一个道理。
那就是那些学习即使差到惨不忍睹地步的学生,他心里也是想要学好的。
在面对着整日和自己一起鬼混的哥们朋友,表面上有必要表现的乐观无所谓,而内地里则是不断地鄙视自己,一边打气,一边又是挣扎,这就是男生世界的奇怪的现象。
女生倒是无所谓的,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打小,那些长辈看见男孩哭鼻子,就会指责,而同伴也会耻笑,说他像个小女生,不是真正的男生。
这个世界为我们男生定下了奇怪的法律,所以大部分的男人,都是会用烟来消愁的,男人的痛,都是在黑暗中,在夜幕最好的掩护中,偷偷地一个人哭泣。
有首歌叫做《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但是这只是幻想娱乐罢了。
不知谁说,经历过苦难之后,方能涅火重檠,实际就是把人逼疯逼傻。
我们文科班如此,理科班也是如此,有过之而不及,每次课后,一楼的一个男生总会对着墙角的柳树挥拳打来打去,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好像树木和他有仇似的,后来对着成绩栏用上了无影脚。
我们高三教学楼是一个封闭式的长方形,高三那些疯狂的举动,都是一剂新鲜血液。
我们趴在栏杆上,大声为他呐喊助威,他的行为是我们每一个人都想要做的,只是有心没胆。
后来,很少见到他了,听说神经出现了问题,回家休养自学去了。
我们都很累,活着笑,暗中不知哭过多少回。
那天,放学去小卖铺买晚饭的时候,看见张小影买了一个卡通的水杯,粉红色的,很可爱。
我啃着煎饼,在张小影和同学走后,我挑了一个蓝色的,有着大大的笑脸的水杯,正好匹配,我心里这样想。我把它放在堆起的课本上,特别醒目,无论班级的座位是如何的换,那个水杯的笑脸总是朝向张小影的班级,代替我永远雇不起的微笑。
这样的小心思,我只能放在心底,这辈子也不会有人揭秘了。
等到我老了,如果记忆不被时间风化停止,那么逝去的每分每秒,我都会微微笑着,怀念那时的小青春。
距离高考还有半学期的时候,我好像是中了邪,就像是被下了蛊,或者法老施下了咒语。先是在冬天不停地咳嗽,药也是止不住的,晚上咳嗽到两三点,心脏都是轰轰的鸣响,后来鼻炎又来凑热闹,过了段期间,我竟然得了胃病,吃完就吐,虚的好似丢了半条命,就连下床都显得吃力,好像一个垂死的老人。这19年来,所有我没有想到的,没有预料的,没有经历的事情,仿佛一夜之间,突然袭来。
那真是一段痛苦的岁月。
我突然有了一种死亡的感觉,那是一种处在尘世,却仿佛深陷无边无际的海洋,就我一个人,望不到海岸线,四周是波涛汹涌和随时出没的鲨鱼。
像我们这样的青年,年龄也就不过18、19岁,却开始懂得了岁月的悲哀,并且体会到了死亡的威胁,那是怎样的痛苦,才会把人逼地神经兮兮。
我开始频繁的请假,后来发展到两天一小假,三天一大假。
那是什么样的时期,是赌桌上的赌徒等待揭晓答案的紧张时期,是爬山距离巅峰还有几百米的时候,是箭在弦上,有退路,也不得不发的时期。
妈妈过来照顾我了。
我突然就有了一种歉意,初三那年,再一次吵完架后,妹妹在一边委屈的哭着,我冲着她喊道“我以后一定要走得远远地,再也不麻烦你了,你以后少管我。”
只是埋藏在心里的歉意,对于男生来说,“对不起”三个字是实在说不出口。
那天晚上放学后,我拖着疲惫的身体,一个人,拿着数学回去,小巷两侧人家的灯都已经黑了,偶尔亮起来的几盏,八成也是和我一样回去再加工加点的学习一会儿。
我推开们的时候,桌子上摆着一个小小的蛋糕,几只蜡烛,摇曳着点点的火光,我一脸的惊讶,妈妈说,今天是我的生日,冲冲喜。
她举着小蛋糕,让我闭眼许愿,在小蜡烛的照射下,几丝白发,妈妈老了,那是我第一回觉得妈妈老了。
我一直以为他们会年轻,他们会永远的在我前进的路上,为我遮风挡雨。我受了无法忍受的委屈,我可以任意的朝他们发火,却从来不曾体会他们的感受。
我忍住眼角的泪,虔诚默默地许愿:希望父母这辈子健健康康,平安幸福。
在那一刻,我本还想继续许愿的,但是规定了只有一个,人如果太贪心,上帝会发怒的。
高三后半学期,见昔日好友的一面都比较匆忙,更加不用提邂逅张小影了,那概率几乎不到百分之十。
有几次课后,我去找强子。教室后面,只有寥寥的几个学生在闲扯,他静静地趴在桌子上做着习题,眉头紧锁,那样的认真,这在以前,也是不可能发生的。
我自以为自己已经很累了,殊不知,有的同学可能比你还要苦上2倍,晚上有可能直到凌晨2点才睡觉。
不止我一个人在努力,所有的人都在暗暗地使劲。
离高考还有一个多月的时候,每天午饭之后,我都发现妈妈匆匆的带着盒饭,骑着电动车,往远处去了。
我问过几次,她都说没事,我也没有过问。
连续的一个多星期,每次回来,都是一脸的尘土和疲乏。
那天,妈妈突然让我请假,看到我一脸的莫名其妙,她才告诉我事情,爷爷病危,也就剩下几口气的时间了。
我一脸的愤怒,我终于明白了妈妈每天提着盒饭的原因了。
妈妈说:她不想在关键的时候,因为这种事情而分心,现在爷爷不行了。
我去请假,班主任也已经习以为常了,一脸的失落。
他说:我们班男生之中,你是很有潜力的,如果正常发挥,考个本科不是问题,如今,你老是掉链子,真的令人担忧啊。
我赶到家的时候,已是一片白色,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孝服,白色的孝鞋,那是死亡的压抑,我在学校里的环境,和这个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爷爷被一张草席盖着,旁边是一瓶空了的氧气罐,周围聚集了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跪着。
我爬过去,掀开盖住爷爷的席子,他面部像是镀了一层死灰,没有一点血色,嘴唇也是青白色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我大声的叫着,希望能够唤醒爷爷,爷爷的眼角,似乎是动了动,然后归于长时间的沉寂。
死亡的最后一刻,我终究是没有见到爷爷。我不知道他是否听到了我的呼喊,也许这样,他会欣慰一点,安心的去天堂吧。
19年,这是我第一回见到真正的死人,而且还是自己的亲人。
那种痛苦,宛似刀割。
我受不了那种失去的方法,还没有事先说好,就突然撒手而去。
那些学校里的不如意,还有爷爷的死,对我打击太大了,送孝的几天,我是一路的哭,心口都是隐隐的痛,好似要爆炸或是跳出来一般。
因为学习要紧,丧事还没有真正的结束,我和妹妹就提前去学校了。
没时间了,那么短促的时间,谁还有时间去关心额外的事情,我一到学校,蒋婷就把一摞厚厚的试卷发给我,关心的叮嘱了几句,简直就像一丝春风吹进心田。
万念俱灰,我把所有杂七杂八的心思统统收起来,认认真真的。
别无所求了,只求能够对得起身后巴巴望着我的爸爸妈妈。
高考前夕,恰是每年的端午节。
高三不是我的本命年,但却是我悲痛一年,即使要结束了,命运终究还是不想放过我。
高考那三天,我再次中标了,身体免疫功能还是抵挡不住寒风的侵袭。
2009年,6月17、18、19,自1978年以后,每一个都是九死一生要经历的三天。
我感冒了,连带着鼻炎的复发,就是这么简单,却是要了半条命。
而这严重的内伤,出自“伪君子”之手,如今复发。
老师无奈,我总是事故多;爸爸生气,妈妈没有照顾好我;我无所谓,所有的伤痛,已经麻痹了我的感觉神经。
晚上挂盐水,白天去考试,鼻窦炎的炎症,让我的成绩大打折扣,这是不可否认的。
尤其是数学,一边想着解题,一边还要鼻子使劲的喷气,以致最后面两道会做的压轴题,也没有时间去完成。
每年的高考,总是要有事故发生的,只是我比较倒霉,占了霉运,所有的坏事,几乎全给我占尽了。
也有几个倒霉蛋,在英语考完之后,经过校门之后,两个女孩坐在大理石的台阶上,不住地恸哭。
她们填完试卷,来不及时间把答案腾到答题卡上了。
高考结束了,然后收拾行李,准备分离。
教学楼里,一些学生把试卷撕得粉碎,然后挥洒在天空,兴奋的狂呼,有的从外面还专门买了鞭炮,在空地上放起来。
宿舍里,各个床铺上都是一个个大大的袋子,装满了三年来所有的小物件,被子、牙刷、还没有来得及洗的袜子,全部一股脑的塞进袋子里。
每个人的脸上都怀着癫狂,迫切地想要离开这个囚禁了自己三年的鬼地方。
强子正在收拾东西,一切尽在不言中,我们抱了抱。
我突然想到了张小影,如果这次没有见面,也许永远不会在有结果了。
我跑下楼,躲在拐角处,看见张小影从教室里出来,拖着行李,满面笑容,旁边是她的妈妈。
我偷偷地叫了一声伯母,声音轻的好像蚊子叫。
她和她妈妈经过我的身边,她妈妈怪异地看了我几眼,张小影径直走过去,只是步伐稍微慢了些,没有任何的回头。
就这样走过去了。
我在心里默念了千百次的表白,张小影,我喜欢你,喜欢你很长时间了。但是我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年少的自尊让我选择了沉默。爱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明明彼此都有好感,为何总是在对方一方热血的时候,选择互相逃避或是试探,要么就是板着冷冷的面孔。
因为彼此都隐藏起自己的心意,都想着对方先打破僵局,就这样,一段可能有着交轨的平行线,无疾而终。
那时候,如果我能够稍微像个爷们,稍微勇敢一点,稍微主动一点,稍微迁就一点,也许,结果就会不同了。
三年的地方,人去楼空,一如我第一次来报到的时候,突然就冷清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