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拥有良知的人不会整天想着作恶,但是很多人这一生或多或少都犯了一些错,有人因此总结了这么一句话,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是啊,每个人身处在这漩涡当中独善其身何其难也!要我来说,只要不是主观上的恶意,那么那个人就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罪犯,但是这并不是借口,因为许多人在无意识的伤害着他人,他们有罪,他们也很可怜……摘自《我的江湖我的路——殷不通自传》)
“难道杀了人,你心里不会不安吗?这里可不是边境,你拿刀面对的可不是北境那群狼崽子!他们是人!是和你我一样的人!”瞎了一只眼的男人神情悲怆,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吼着说出来那番话。
“他们是人!是的,他们是人。”被长发遮住眼睛的男人也跟着说到,他抬起头看着昏暗的天空,满天无星,孤零零的皎月悬挂半空,像是一记明灯,他双眼注视着那明月,仿佛在寻找着答案,然而谁都知道那里什么都没有。
用手把额前的长发往后面捋了捋,动作粗暴,头发从原来的凌乱变成了往后耷拉,露出一张刚毅的脸庞,原先因为发型而略显猥琐的气质一扫而空,明亮的双目就这么坚定的看着眼前那个满脸悲伤的“左瞎子”。
“老大,他们是人,我们兄弟就不是人了吗?”男人原先语调已经消失不见了。
“三儿,雀儿,马六还有和我们一起踏上这条路的他们就不是人了吗?雀儿开始给了你一封信,他说他没钱,寄信这种事就应该是老大做的事,那时候你还笑他抠门,这点银子都不愿意花,我们跟着后面打趣雀儿,可是谁都知道,那根本不是家书,那是一封遗书,自古以来哪有自己给家人寄自己遗书的说法!”说到这里壮汉的眼里浮现出一层一层的水雾,而他对面的左瞎子已经泣不成声,周遭拿刀的众人也因为这几个人名而沉浸在一种悲伤的氛围里。
男人拭去眼角的几滴泪,声音里蕴含着愤怒复杂,他缓缓开口道:“老大,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以前一直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以为那是那群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江湖游侠糊弄人的话,因为在北荒从来没这个说法,北荒都是拿刀子说话,我一直以为江湖和北荒是一样的地方,一样是拿刀子说话的地方,但是这么些年,我才反应过来,原来江湖人说的是对的,不只是在江湖,即使在江湖够不着的北荒,在那个没有青山绿水,宾楼酒肆只有漫漫黄沙和狼嚎的马趴原,也是同样的身不由己!”男人越往后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也大,听到他这番话的人心里都有些惧怕,很多人或许都不明白这个疯疯叨叨的壮汉在讲什么,但是他们却可以看到那把搭在车老大脖子上的利刃锋利的刀口出现了一丝殷红。
“所以……”披散头发的男人说了这么一句话以后顿了一下,就在众人倾听等他下一句话的时候,车老大用手捂住涌血的脖颈。
“我们无法选择。”男人冷冷的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放开了车老大,他的身体在地面抽搐了几下,便彻底没了声息,鲜血从他的头部涌现像是开了一朵血莲。
殷则隐匿身形,远远的看着那边的一切,托这三年锻炼的福,他可以听清那群人在争吵什么,他不知道为什么争吵,但是可以看得出来,似乎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家伙不希望杀人,而那个壮汉则希望杀人灭口,而且已经付诸于行动,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车老大,那个不久前还在和他说话聊天的家伙,现在已经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他突然有些唏嘘,生命是如此的脆弱,车老大,他在菏泽老家的那群人,甚至还有他的父亲,都是如此的容易消逝。
生命如此的脆弱。
他并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静静的趴在树干上,他并不是不想救这群人,虽然这群人与他无缘无故,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成功完成这件事,自己只有一人,而对方有二十几人。
独眼的左瞎子看着前方的车老大,周围的人在看到车老大死后骚乱起来,不少人跌跌撞撞往外跑,但是无一例外,被那剩下的二十几人连踹带打,但是有的人连被打也要挣扎的往外爬,对于这么一些个平头百姓,这群在北荒刨食的老兵来说还真的犯了难,在北荒抓了几个狼崽子想要活捉不管不问往身上招呼,打的他们动不了就好了,但是这些人可不是皮糙肉厚的狼崽子。
“妇人之仁!”杀了车老大的壮汉大喝了一句,“今日不是咱们兄弟死,就是他们死,虽然我不明白我们能活多久,但是北尘逃兵这四个字就代表我们很危险!大家还在想什么呢?我不明白既然大家不愿这么做那我们为什么要从边境逃过来?悲壮的死去和千里迢迢的来作为一个逃兵耻辱的死去吗?这是我们最开始的目的吗?我们是要活下去啊!”男人振臂疾呼,恨铁不成钢的骂道。
左瞎子用他仅有的一只眼看着自己的同伴,不少握刀的手都在颤抖,比起边境这些年杀人见血,如今这只能算是小场面了,左大雨思绪纷飞,他还记得那一年凉江血战,那原本浑浊的凉江水硬生生被双方士兵的热血染红了,哪还有凉江的风采,江面的尸体沉沉浮浮如同炼狱一般的景象也没能吓退交战的双方,反而这血腥刺激悍勇的士兵,那时候没有逃跑的北尘兵,因为无处可去,因为退无可退!双方都是困兽之斗,那时候杀人从来没有犹豫,那江面漂泊无依的尸体,那闭不上的双眼依旧透露杀意的眼神,退却和手软都是不允许的。
“咻。”左瞎子拔出了腰间的长刀,刀微破,就像他的一身寒碜。
刀对着昔日的袍泽,人挺立,就像刀一样决绝。
“好好好!左瞎子,你难道真的不给兄弟们一条活路吗?”声音沙哑不复刚才的慷慨激昂,谁都听得出男人话语之间的悲凉,而那剩下的二十几人也把目光投向这里,看着对峙的二人。
“黄曹,你没错,你没错的。”左大雨重复了一遍。
“那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这样!”被唤作黄曹的男人不能接受这个解释,朝他质问道。
左瞎子握刀的手因为这句话抖了一下,眼神也迷离了一瞬间,但是立刻就恢复过来,他望着对面的壮汉,一字一句的说道:“可是就像你说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也知道这对我们兄弟不公平,可是说到底,这贼老天对谁公平过?我们逃出来是因为缺吃少穿活不下来,那是因为朝堂之上有那么一群狗娘养的败类,我们本来是可以活下去的。”他说话的时候很慢,但是脸却红了起来。
“我们本来可以活下去的!”他呢喃了这么一句。
然后便像打了霜的茄子,自顾自的说道:“可是就像你说的我们是为了活下去,可是我们是为什么活下去?这个问题瞎子我想了大半辈子,我老瞎子一辈子无儿无女,是个废人!年轻时候从军把我爹妈气了个半死,是个不孝子!老了糊涂了竟然还带着大家从北荒一路稀里糊涂的跑到苏南,开始跑路的时候我老瞎子也想过,我这半辈子都给了北尘军,都钉在了边境,老了就任性一把,我要为自己活一场,我要回家看看,对此瞎子我是没有任何愧疚的!但是越走我就越觉得不对,我每前进一步我就觉得这一步步子迈的太大了,下一步小一点,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终究还是一步步走到了这里。”说到这里他有些颓废。
“走到这里我才发现我错了,我的家根本不在这里,我家已经安在了那个荒凉的边境。你是对的,你是对的,是瞎子我错了,可是我们为什么在边境驻扎,我们为什么在边境任由风吹雨打?还不是为了个太平天下嘛!”说到这里他仅存的右眼流出了浑浊的泪水,大颗大颗的像是一颗颗露珠。
对面的男人如遭雷击。
“你是对的,你是对的,你们都想活,是瞎子我矫情了,但是老瞎子我不想活了,所以……”
“动手吧!”他收起了刀,就这么站在原地,风吹散他的头发,花白的头发凌乱的像是野草,拍打在沟壑丛生的脸庞上,沟壑荒凉的大地上那一眼泉眼咕咚咚的涌着清泉。
“头!”对面的男人说了这么一句。
左大雨一步一步的往壮汉那里走去,轻轻的说道:“不要叫我头,来吧!黄曹,让瞎子我去见见我的那些老兄弟,去看看九泉之下的父母,我这一生愧对了许多人,我不想在愧对你们这些年轻的脸庞!来吧!动手的时候利落一点,黄曹,只有这样,只有这样才能湮灭身后这些人最后的幻想,才能让他们死了回去的心,让他们无路可退!当年对面凉江的狼崽子就是这样让我们退无可退,没有后路,他们应该活下去,他们还年轻,你也还年轻,动手啊!”最后一句老瞎子已经走到男人面前朝他嘶吼道。
男人发出一声类似野兽的嚎叫,意义不明。
“啊~”瞎子都没有吱声。
一刀入心,干净利落,黄曹一脸苦笑看着那个含笑的老瞎子,把刀从他身躯里抽了出来,然后瞎子像是失去了支撑,跪倒在他的面前,然后瘫在地上。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周围人都像是看到鬼一样看着他,直勾勾的看着地上的人。
来自北荒的人不明白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趴在地上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这群“土匪”怎么突然自己杀自己人了。
察觉到来自周围人目光,黄曹朝他们大声吼道:“还在看什么!还在等什么,快点干完啊啊啊~”
惨叫声不绝于耳,凄厉的声音响彻这黑夜,
黄曹抹了抹身上的血迹,站在一片死尸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头……我…已经结束了。”一个汉子悄悄的走过来磕磕绊绊说到,看得出来,他很害怕自己,黄曹这么想到,然后他把目光投向身后,躲闪的目光,里面不乏有些憎恨,那群人都在害怕自己。
哈哈哈,真是可笑。
黄曹突然想起来某些事,真是荒唐,荒唐!他实在压抑不住,就这么旁若无人的大笑,在这漆黑的夜里格外的渗人。
“头…在笑什么?”旁边的人壮着胆子问了这么一句,毕竟这时候不说话就太诡异了,周围还是血腥遍地,而这个新头在大笑,怎么想怎么渗人。
“不要叫我头!不吉利,哈哈哈哈。”黄曹拍了拍他的肩膀,把那人吓得半死,然后大笑着自顾自的转身走去。
“出发,苏南,我们来了!哈哈哈。”又是一顿大笑声,着实诡异。
那个先前说话的人还在回味那句不吉利,然后把目光投向趴在地上的左瞎子,心里打了个寒颤,好像是有些……不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