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明媚的下午,艾沉坐在床边,用刀削苹果。乔滨笑着说这苹果一半的肉都被艾沉削没了。艾沉不自觉皱起眉头,说熟能生巧,熟能生巧。
也是在这个下午,陈喻第一次同艾沉谈起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家人。
在陈喻住院以后,艾沉问过乔滨,陈喻的家人在哪里。她那时心里想着,既然没有切实可行的方法,至少,应该让病中的他得到尽可能多的关怀,而那自然包括家人的。
可是乔滨却说,“我们可不就是他的家人么。”他笑着这样回答,像在说平常的俏皮话。
陈喻看着艾沉削完的苹果,不经意地说起,“你的母亲也给我削过苹果,她比你削得好看的多。”艾沉自己啃着另外一个,就着皮,咕哝,“你和我母亲的感情倒是好。”
病房里忽然安静下来,谁也没有开口,艾沉有些摸不着头脑,因为身边两人突然的沉默才怀疑起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咬苹果的动作也不自觉地放缓下来。
过了几秒钟,乔滨笑着对艾沉说,“你别看他现在人模人样的,小时候黏你母亲黏的可紧。”
艾沉傻笑,小心翼翼地侧过头去看着病床上的那人。他还是没有接话,动作有些机械地接过切成丁的苹果,慢条斯理地吃着,像在完成不容打扰的大事。
护士忽然敲门,“家属去一下医生办公室。”
乔滨便放下手中的东西,离开了病房。
一个苹果吃完,艾沉站起身来,抽出湿纸巾,托起他的手,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每一根手指。然后她问他想不想休息,他没有回答,艾沉于是拿起遥控器,准备把床放平好让他睡一会儿,他却忽然开口,“你想知道关于你母亲的事吗。”
艾沉愣了一会儿,然后笑着看他明亮的眼睛,“你愿意讲给我听吗?”
他也跟着笑,“愿意是愿意,只是我对你母亲的了解其实也没有多到可以讲给你听的地步。”他话音未落,艾沉笑得更深,似乎在埋汰他的玩笑。
“我小时候的确黏你母亲,因为我的母亲总是冷漠的缘故。”他看着艾沉重新在床边坐下,两手相握置于膝上,“她不怎么同人说话,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你的母亲。甚至有一次,我看到你的母亲逗笑了她。后来你的母亲离开了,没过多久,她也就离开了,没人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也没人想到要去找她回来。”
艾沉忍不住问,问为什么他的母亲会这样封闭自己。
他神秘地勾起一边嘴角,笑看着艾沉,“我原本有个姐姐。”那笑容,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可是说出来的话却让艾沉揪心,“她,母亲,还有我,我们三个人一起出门旅游,在路上出了事故。那时候我还小,同母亲一起坐在后座,所以出事故的时候母亲来得及护住我。可是她一个人坐在车前排,因为嫌安全带系着不舒服所以偷偷解了。然后,就没了。”
他用格外简洁的语言说着有关自己的事,却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他说“没了”,然后安静下来,可是艾沉却觉得耳边嗡嗡的,不知是什么声音,可就是不停地回响着。
他慢慢躺下,似乎是疲倦了的模样,盖上被子,闭上眼睛。
世界一片安静。
他忽然睁开眼,看着悉悉索索爬上床的艾沉,有些惊讶。
她在被子底下伸出手,横抱住他的腰,然后枕在他的手臂上,也闭上眼睛,“大概命里注定我们两个都是得独自长大的孩子。”
很快,她的呼吸变得均匀,而他却睁着眼看着天花板,脑海中回响着快要被忘记的声音。那个声音问他,“小喻愿不愿意成为我的一家人呢,成为我的大孩子,当妹妹的大哥哥,你愿意吗。”
那时的他用尚还稚嫩的声音回答,那样迫切而坚定,“我愿意,我愿意。”
她说,“老师的女儿,名字叫艾沉。你要记住这个名字,永远不要忘记。”
艾沉…
艾沉…
艾沉…
你从来不是独自长大的孩子,艾沉。
而我是。
可我兑现不了承诺,不会成为你真正的兄长。
因为?
他靠近她熟睡的脸庞,眨了眨眼,轻轻、缓缓,吻在她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