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艾沉想到不久后他的离开,还比较镇定。她不断地告诉自己,他有他的生活,而他的生活在她之外,她不可以那样自私地把他留在身边。她深呼吸,一次又一次,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重复着这样的话语,确定挂上完美的笑容之后,才走出房间。
后来,她开始在夜里辗转反侧,时常忍不住蹑手蹑脚地溜到他的房间门口,耐心地听着里面的动静。一点点声音,都可以让她安心许久。
她有的时候会什么也不做,躺在客厅沙发上,听着他在这个家里忙来忙去,看着他走来走去的身影,心情却像是被毛躁的长发包围,隐约喘不过气。她不得不用力地揪起胸口的衣物,才会觉得呼吸顺畅一些。
西北面的山谷间,据说建起了这世界最长的透明桥梁。
她主动提起这座桥梁,用超乎寻常的热情谈起它,他就如同答应她的任何要求那样,安静地陪她踏上了这一段旅程。
那一天天很凉,桥上的人很少,视野开阔得有些可怕,整个人仿佛悬在这空荡荡的世界,没有支撑。
她走到一半,许是这原始的景象过分增加了孤独感,她就那样掉了眼泪,没有预兆地。可是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跟在他的身后,假装嫌热而抽回了自己的手,实际却是怕自己克制不住哭泣的颤动而被他发现。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他一次也没有回头。
最后,情绪开始变得难以控制。她难以入睡,时常在夜里哭湿大半个枕头。不敢靠近他的房间,生怕看到整理得越发干净的住所,而后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他即将离开的事实。
他将行李搬上计程车的那天,艾沉一直站在大门口,身体靠着门栏,看着他进出。他出现在视野范围里的时候,她就看着他。他不在她视线范围里的时候,她就失神地盯着某个地方发呆。
直到计程车的后备箱被关上,艾沉仿佛听见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那是她这个灰姑娘,即将失去一切的声响。艾沉在这一刻来到之前,计划了无数种道别的方式,她希望最后他的回忆中的自己,是快乐、美丽的。
于是,艾沉有些僵硬地扬起嘴角,想对着他笑,可是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下来,她动手有些粗鲁地擦,却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陈喻就站在出租车边看着她,没有靠近,只有紧皱的眉头表示他确实看到了她在流眼泪。
但是那又怎样呢。
想好的说词没有派上用场,艾沉没能如同计划的那样,说出将来要多联系的客套话,哭得像个丢了心爱的洋娃娃的孩子,眼巴巴地看着那个人。
她哭到克制不住地倒吸气,知道自己此刻一定不能再丑,“你走吧…我…我哭…一会儿…就好了。”
而后,他真的按她说的,转过身去。她又着急出声唤他的名字,声音破碎支离。可是他只是停在原地,没有回头。
这个人啊,不会收回离开的脚步。艾沉明白,他不回头的意义,就在于此。
艾沉说不出话来,眼泪来不及擦,却突然笑出来,因为他不回头,也就看不到她难看的样子。
她轻轻地,轻轻地,敲着门口的墙,一下一下。
这里是,我们一起生活的地方,永远不要忘记。
如果可以,再归来吧。
如果可以。
可是,最后道别的话啊,从他口中说出的,却不是“再见”。
灰黑色的烟尘扬起,那个女孩儿终于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双膝,大声痛哭起来,像是要哭出所有的内脏一样用力。
她大声地叫,忽然站起来,顾不上踉跄,便朝着计程车的方向奔去,然后停在第一个路口,不停地在原地打转。分不清究竟是哭是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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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她指着课本上的“适来”二字,骄傲地宣布,自己知道它的涵义,是“恰逢他的到来”。
他却摇头,说并非这样解释。
“适来”真正的意义是,“短暂地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