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艾沉就机械地听着陈喻的吩咐,洗脸刷牙换衣服,然后有些云里雾里地坐上了车。她一路不停地问,问两个人要去哪里,问为什么忽然来了兴致想要出去旅行,问他有没有提前做好功课,然后很绝望地掩面说自己方向感有一些些差。
陈喻则始终闭着眼休息,任由艾沉在耳边说个不停,不怎么搭话。大多时候,只回一个“嗯”之类的单音节字,表示自己听到了她的絮叨。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说话。
说得久了,艾沉自己也有些累,趴在窗户上,看着树影变成一道道锋利的线条,向着远方飞去,“第二次两个人旅行哇,哦不,第一次。”然后,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睡姿,舒服地开始做梦。
车里安静下来,陈喻睁开一只眼,看着小憩的艾沉的侧影。几秒过后,又重新闭上双眼,嘴角微微上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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沥青色石阶,有些湿滑,兴许是前些时日方才下过雨所致。脚下的步子总得分外小心,不然一个不小心,就容易闹个大笑话。
红色的灯笼须子上,还挂着明晃晃的水珠,将落未落的,泛着深色的光泽。忽而一人走过,便调皮地蹿溜进微开的衣襟,引来一声意外的尖叫,拍着脑门半是惊讶半是好笑。
乌篷船啊,行进地那样缓慢。船上的人瞧着岸上的人,瞧着岸上人构成的风光,希望这船桨啊,能够划得再慢,再慢一些。好叫这细腻平滑的水流声,顺着耳蜗一直摇进心里头去。
艾沉喜欢这里,从大老远看见那高耸的匾额起,心里头就回荡着有些奇异的感觉。这里的生活,好像格外地悠闲,唤船的声音,叫卖的声音。甚至还有些耳朵听不见,眼睛却可以看见的声音。比如肩上那沉重的扁担,随着脚步前进而上下摆动的声音。
艾沉吃了许多当地的小吃,味道不似生活的淡白,总是刺激着味蕾。她一边走一边看,很快两只手上便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小食。
路过一处,看见卖糖葫芦的小贩,艾沉的眼睛又亮了起来。陈喻似乎已经熟悉这样的目光,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叫艾沉等着自己,他则挤到一群孩子中间去买。
他背对着她向前走,因而没能看见,她眼神一瞬间的变化,过度的兴奋会缓慢地下降,取而代之的,有些迷惘,很多依恋。她像个初入人世的孩子那样,端详着他的背影,用目光细细地勾勒他的轮廓。
买糖葫芦的人可真多,艾沉在一边等了许久,倒不是她自己着急,而是她担心陈喻会不乐意。要知道陈喻可是那样一个厌烦等待的人啊,平时偶尔出去下馆子的时候,哪怕是味道再好的店,如果赶上要排队,他也是绝不愿意的。
可是在她身上,好像又莫名多了很多的耐心。
艾沉等着等着,眼神慢慢放空起来。
终于,那个个子高高的人,买到了两串糖葫芦,似乎刚松了一口气,转眼看到自己身后的路被堵得严严实实,眉头又一次皱起来。艾沉看着他朝自己走来,忍不住想笑,他那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的模样,似乎身后的小朋友都是些蚂蚁大小的人,一个不小心就会被自己踩碎似的。
一个刚买到糖葫芦的小男孩儿从人群中挤出来,路过一个小胖子身边时没走稳,摔倒在地上,糖葫芦滚了老远。他委屈地皱起鼻子,瘪着嘴,要哭的模样。
忽然,有人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小男孩儿看着自己突然腾空,又慢慢落回地上,呼之欲出的眼泪都被吓没,只呆呆看着眼前像巨人一样高大的,面生的哥哥。
他说,“你不哭,我就分你一个。”脸上没有笑容,可是左手握着两串红艳艳的糖葫芦。小男孩儿愣了一下,马上用黑黑的袖子擦了擦脸,原本只是有点儿脏的脸蛋儿一下子花得叫人认不得。
陈喻似乎有些被吓到,别开了视线,将糖葫芦递给了男孩儿。男孩儿向他道谢,他却仍旧不愿意看他的脸,只说“快走,快走”,这才终于回到了艾沉的身边。
艾沉笑盈盈地看着他,“只有一个可以吃了啊。”
陈喻的脸有些不自然的红,“还要吃自己去排队。”
后来,他们去了附近一座很小的寺庙。两人学着别人的样子,点香,焚烛,放荷花灯。认真在红色丝带上写下美好的祝愿,栓到树丫上。寺庙的后院里,其他人朝锦鲤池里扔硬币,他们则捧着一包鱼食往里撒。路过此处的小沙弥神叨叨地双手合十,念着阿弥陀佛。
艾沉眼尖地看见挂在高处的大钟,询问了附近的师傅后知道是可以撞的。只是当初建造寺庙时出现了一些纰漏,所以这口钟悬得很高,自然很少有人愿意。
艾沉想求个平安,于是不顾陈喻的反对,向师傅借来梯子。
陈喻面色不善,“你现在就这样没有任何安全措施的保护,动作迟缓地爬上去,才是最大的危险。”
艾沉却像是没有听见他的坏语气,无比信赖,“你不是在这里吗。”
陈喻一愣,眼睛微微睁大,看着艾沉,忽而笑了,“知道了,上去吧。”他想胆小的少女难得勇敢一次,尽管在他看来很是愚蠢,但是他依然会奉陪。
从以前,到今后。
都会的…吧。
如果有机会的话。
“咣…咣…咣…”当沉重的,悠远的钟声响起时,艾沉回过头来,找到熟悉的目光,笑得无比灿烂。而后,她缓缓地下扶梯,还剩几节的高度,刚想说自己没事,不料脚下一滑,身体失去重心,大叫着倒了下来。
他眼疾手快,接过她翩翩下坠的身子,紧紧将她环在身前。艾沉余惊未了,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早已经不自觉地搂着他的脖子,脸颊有些发烫。嘴角却止不住上翘了,半是骄傲,半是兴奋地竖起两根手指,“我撞了两倍…”
意思是,老天爷如果听到,会保佑他们都平平安安的。这也算是,最大的心愿了吧。
他脑海中有一瞬间的放空,然后微微笑着,动作轻柔地抚着她的后脑。
但愿。
当夜色越来越深,艾沉也走得乏了,可是转过头去看陈喻,似乎还是轻松的模样。她想起前些日子陈喻忽然心血来潮,带着她去最近的操场夜跑的事。
艾沉内心是不愿意的,可是耐不过陈喻才是家中掌勺之人,最终只能委曲求全。
她其实也就最开始嘟囔了几句,后来再没什么抱怨,卖力地一圈一圈地跑。每一次回到起点的时候,那人总是用目光迎接她,站在同样的地方,一直到她再跑不动为止。
那样叫人从心底里软化成水的目光呵。
两人商量着休息,正往旅店走着,艾沉的视线忽然被吸引。她拖着他前往锣鼓喧嚣声的外围,惊讶地发现这是从未见过的迎亲助兴活动。
艾沉两人凑上前那会儿,主持人正拿着大喇叭,伴随着偶尔失控的尖锐声响,说着游戏规则。主持人说留在现场的便是默认了参与,他说他会派人选出一组身高体形与新娘相仿的姑娘,他说他很期待接下来的惊喜时刻。
主持人的目光在场上四处游走,不停地在人群中选择合适的对象。看到艾沉的时候,目光一顿,指了指艾沉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