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醒来，心中颇有悸动，不知为何。
我走上石阶，已有些许师弟开始起床挑水，不论真假做作，破晓楼已有几日是这番光景，也许这是我的缘故，平安曾这样说过。
平安说过很多话，我太过安静，他要去长坪，等等。
但每个人做事情总是有自己的意思，所以他也只是说说，没有劝阻的意思，我自然也不会那样做。
就像过客一般。
每当路过我身边，一些师弟便会驻足问好，师姐的称呼让我有些波澜。
知书达理，自生自灭，便是可以同时用在他们身上的措辞，且都是褒义。
就像天上的鸟儿和水里的鱼儿，他们永远不懂对方的快乐，没有谁一定要按照别人的希望而活。
小师弟便是如此。
他从不奢望自己能够纵横九霄，每日书楼寻典就是他的例行。大到传承千年的无上妙法，小到耻于入目的不堪典籍，可以花掉他三餐两眠之外的所有时间。
同门说，读书或是消遣。
师祖说，读书也是修行。
师弟说，读书只是爱好。
我不曾说过什么，一句师弟嘉勉，一声师姐安好，便已足够。
我欣喜这样的称呼，而不是所谓的黎明之阳，但既然师祖这样定下，我便也不会想着去改变。
那日拜师之际，师祖曾说，晨曦破晓、午阳炽光、落日采霞、是夜摘星，这是衍阳四时，其时之始，便是黎明。
我看着手中一轮红日，开始有些明白。
但师祖说，太快了。
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变化得太快便容易错过什么，所以我也有些无措。
尽管我站在那里显得有些慌乱，师祖也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好自为之。
师祖从不打哑谜，所以我知道这里的含义是，即便他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没有办法的另一层含义，便是顺其自然。
今日无课，我按例来到平安的阁楼，其实也没有太多可以收拾，他不养游鱼，不栽盘花，除了花钱无度和略显轻佻之外，没有任何富家公子该有的模样。
当一个人做出的事和他身份不相称的时候，总是会让人有些担心，但如今他不在身边，无法揣测亦无法告诫，所以抹去一些尘埃，我便去了采霞楼。
那里曾是我的家，然而时至今日，我已成了外人。
路上的师姐妹恭敬了很多，亲切少了些许。
师姐说这些都在所难免。
我本没有介意，是以转而说道，既难以忘怀，又何必勉强。
她苦笑之后开始沉默。
这些都是世间了了之事，然而在每个人的心里，会被赋予更深刻的含义，我没有办法去改变什么，也没有办法从中体会什么。
不知是不是被秋蝉的鸣声扰乱了思绪。
师姐说，只是聊聊，不必想得太多。
我点了点头，就像被轻风抹过的枝头青叶。
春去秋来，采霞楼的白云不知飘散了几朵，竹林也不知换了几茬，即便鲜有人会去关心，它们依然想要摸到更高的一片天。
够不到，但可以想象。
芸芸众生，只能以身为侨。
翻云覆地彩虹桥，这或许便是师姐心中的执念。
我的执念又是什么？
这道题目师祖出过，师姐问过，但我给不出答案，唯一不会提起这个问题的两个人如今不在衍阳，所以我决定出去走走。
大衍很大，但我熟悉的街道不多，从城门到衍阳的大路是我唯一的记忆，走到这里便也不觉得奇怪。
我还记得，当初第一次见到那个人时，他正被人从赌坊之中追打出来，几条桌椅板凳之后，他看见了我，然后笑着说，你来了。
不是一句你好，不是姑娘芳名，也不是赶紧滚开，而是你来了。
莫名其妙，却让人感到亲切。
之前我从未见过他，但我知道是他。
衍阳的弟子总是能在第一眼就认出他，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用在他身上似乎没有任何意义，即便他与大多数人未曾谋面。
笑容和他身上的光环一样灿烂，如同刻在脸上的字迹，让人忍不住好笑。
我笑着说，是啊。
在此之前，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他轻车熟路地拂开我额前的细发，如同聊着家长里短地说，你去平安的身边吧，也好照应一二。
或许有些自秽，我想当时的自己一定很不好看，说道，我现在如何能够照顾他？
他说，是他照顾你。
是啊，他照顾我。
家中、路上亦或衍阳楼里。
所谓照顾，不是端茶倒水，也不是洗衣做饭，而是互相了然的说话，像是相知已久的恋人。
他做不到，平安可以。
没有波澜壮阔，也没有曲折离奇，一切都在平静而自然地发生着，不能尽如人意，也不会太过意外。
如今赌坊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家新开的小茶楼。
茶楼里的人不多，只有一个爱好瞌睡的掌柜和一个喜欢偷懒的小二，看起来前途不算明朗。
夏青恼怒地踢了一脚二狗子，然后给我泡了一壶不知名头的茶，很苦。
我说，不如清水。
他尴尬地说道，南方吃紧，上好的茶叶已经进不到货了。
我心下默然，武师姐近期大概是回不来了。
她的言行就像她的短发一样利落，从不知该如何回头，也不知该如何收敛。
想必已经欠了街道上不少掌柜的银两，和他一样有着同样趣味的一面。
尽管夏青再三推脱，我还是付了银钱，走出茶楼时已是夜色如墨，街道寂静无声，一个小贩挑着摊子小声吆喝着不知是否存在的客官。
没有人回应，但并不显得冷清，因为我知道此时的衍阳楼里一定是极热闹的。
虽然看不到，却能感受到，那是一种无法描述的熟悉味道。
在那片手可摘星辰的夜空里，已然升起了新一轮的太阳。
记得平安曾经问过我，怎样才能成为九阳。
当时我虽然犹豫，但回答依然敷衍。
其实我想说的是，你不需要成就九阳，因为你就是衍阳。
宛若几日前的破晓山巅，出现在我身后的衍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