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渡直坠而下,耳边风声呼呼。
风疾似刀,划过脸颊,痛感真切。
但冥冥之中自有灵感,他确知此处并非实境,乃是虚幻自生。
“我怎在这里?之前又在何地?”
他不知自何时而坠,亦不知将落往何处,脑中似有所忆,细想却无可得。如今上不接天、下不着地,脚下乃是白茫茫的浑沌,到了近处方才看得斟酌,竟是一片云海。
见它气象万千,白雾翻滚间似海非海,忖道:“不妨去此云团之下,看看有何究竟!”便一头扎将进去,破个窟窿出来,拍去发身上的云雾,猛见底下竟是一片汪洋。
大海沉沉,偶有微波。
他暗自欢喜:“想来这便是我的去处了!”转而又忧心起来:“这海面上不见船桨之物,我亦无御器飞行之法,莫不是要掉入水中?”
正思量间,离水面愈发近了,忽觉一轻,坠势顿减。离那海面近一分,身体便轻上一分,及至海面,已是轻如鹅毛,几可随风摆舞。
蓦地里哗啦水响,自水下猛地冒出片莲叶来,圆圆绿绿,盈盈欲滴,姗姗可爱。涟漪散荡,他轻落在叶上。
恰似足下生莲!
“这莲叶大如华盖,怎会生在海面之上?”
宠渡举目四望,遥见天边光芒闪烁,似有峰峦隐于雾间,欲往一观,想脚下莲叶之玄妙,便道:“莲叶儿啊莲叶儿,可否载我一程?”
莲叶似有灵感知他心思,便托着他径往那远山而去。
清风徐来,海波自生,莲舟破浪,水声哗啦。宠渡立于舟上,负手于后,很有些缥缈的仙家风范,心中惬意无比,大乐道:“有趣、有趣!”
不知行了多久,似已过了很长时候、又似方始出发,已至山下。他步下莲舟,沿山而上,但见山顶辟有诸多洞府,闪烁各色灵芒。内中有两府,一青一金,光芒最盛。宠渡望得片刻,移步往那青光洞中去。
洞内无物,唯有青芒缭绕半空。那光很是通灵,感他入洞,飘落下来,闪烁间现了些符文。宠渡皱眉盯得半晌,猜是文字却不解其意,摇头道:“不识!”
青芒再闪,又换了字样。
不识。
再变,仍是不识。
……
如此已变了数十上百回,或繁或简,或圈或点,或象形或写意,皆非他能识。忽而又换了个模样,那字乃由点横直撇捺所构,正是当世笔画,宠渡喜道:“这却认得!”便见青芒翻腾,轰然爆散,幻化有物。
宠渡抬眼瞧去,但见灵光阵阵,尽是书卷玉简之类。书有厚薄,简具五色,层层叠叠,螺旋而列,将整座洞府填得满满当当。当下抬手一挥,将最近的那本拿来。
其开卷有言:“好道者,道亦乐得好之。好之不如习之,习之不如受之,受之不如道之,道之不如行之。行走于道,莫知有道,即为入道……”
“噫!果是圣言!”宠渡看得数行,心下大悦,便席地而坐,捧卷览阅,遇有妙处不由大笑数声,击节而赞。读罢爱不释手,心痒难耐,再换他本。
正有那《洞玄真语》《参山契》《妙义签》《道德经》《南华经》《黄庭经》《清静经》等本,说透冥中玄机、阐尽道家真义。
宠渡愈读愈喜,浑然忘我,一册连一册、一简接一简,浑不觉外间经年,已将洞中书简看了个遍。自思:“不知那金光洞作何究竟,是否也有此等真言?”便入那府中,见金芒四溢,同那青光洞中一般无二,仍是化作浩繁书卷,却非道家之言,实乃佛门之语。
内有《大般涅盘经》一部,七百八十四卷,其言:“不生生不可说,生生亦不可说,生不生亦不可说,不生不生亦不可说,生亦不可说,不生亦不可说。有因缘故,亦可得说。”
又有《金刚经》一部,百卷,其言:“若当来世,后五百岁,其有众生得闻是经,信解受持,是人即为第一希有。何以故?此人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菩萨须离一切相。”
更有《妙法莲华经》一部,百卷,其言:“诸佛神力,如是无量无边,不可思议……以要言之,如来一切所有之法,如来一切自在神力,如来一切秘要之藏,如来一切甚深之事,皆于此经宣示显说。”
另有《须弥转轮经》《普莲空藏经》《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大方广佛华严经》《无量寿经》《地藏菩萨本愿经》诸卷,不似道家真言那般玄灵飘逸,别有一番深奥难懂。
宠渡初识佛法,自是看不明白,便取个从简到繁、由易入难的法子,先将其余书简吃透,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复而再看。果觉字字珠玑、句句智慧,喜得眉开眼笑,忍不住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浑似个疯人!
如此这般,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
说来甚奇,他身在此间,却不觉饥渴困乏。便往其余洞府,将那些书简尽数看遍,灵台清明间有如醍醐灌顶,似窥得别样法门,浑身舒坦。
这一日出得洞来,宠渡已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目中却带灵光,乐而忘忧,笑动山海。
似有灵感,虚空之中现出个偌大气旋,山体忽泛金光,轰然崩散,化作漫天符文,正是那六字真经现出本相来,裹着他入了气旋。
宠渡睁眼醒转,却动弹不得。晃眼四顾,见了些锅碗瓢盆、草棚木梁,似是个人家。
他暗自吐纳,运转周天。只一转,便兀自惊喜,只觉浑身气脉通达畅然无阻,犹如长鲸吸水般,将天地灵气炼化入体,不过半炷香的工夫,便已真元充盈,散出归元境的灵压来。
且真元再非紫黑,乃是纯正玉白之色,透着满满的道意,此前侵伐体内的妖力早消逝得无影无踪!
“怎如此快?!连妖力也一并没了!”宠渡窃喜,“是了,定是因那六字真经之故!”
妖墓归元之时,他物我两忘,又怎知自家脉窍皆通,身具逆天根骨?!只道眼下经脉既通,便可研习道术,那龙象驭灵功自可更上一层楼。
他心中无限快慰,倏尔想得明白,方才的山海天地确非实境,乃是自己的识海。暗道:“那前辈曾言,此经可衍万法、可容万法。这‘万法’,想来便是我在山上洞府内所看的百家书简了!”
又细思半晌,亦喜亦忧。
佛经中常提的如来与菩萨是何方神圣,很是厉害的样子?
传下六字真经的龙首老者究竟是何来历?
“吾便是你,你便是吾。吾不是你,你也不是吾。”此言作何解?这哑谜也忒难猜了些!
那传送阵感应到奴儿,为何会自崩?
对了,奴儿?!这丫头人呢?!
一念及此,宠渡悚然惊坐,却听周身咔咔作响。他心忧奴儿下落,顾不得疼痛,挪身下地,又是阵阵磨骨之声。缓得片刻,这才无异,抬眼瞧去,不由微愣。
角落里缩着名十来岁儿的丫头,大张着嘴泪眼汪汪地看来。
“之前先有灵气入体的异象,后有那磨骨之声,这丫头莫不是被我吓着了?”宠渡暗思,便问道:“小妹妹别怕,你叫——”
一语未毕,那女娃全然不惧,却转啼为笑,扑至他脚下,瞪眼道:“我叫妞妞!大哥哥是神仙?!这可好、这可好!求大哥哥打跑那些个坏人,救我婆婆!”
“你婆婆?”
宠渡正欲再问,忽听屋外嚷嚷喧哗,有人争执。便由妞妞拉着,悄然开了房门,两颗脑袋朝外探去。
但见数名彪形大汉叉腰而立,皆着短打背心,似打手模样,口中谩骂不休,正将一老妇围在当中。
其中一人道:“死婆子,赶紧把那小妮子交出来,少受些皮肉之苦!”
另有人应道:“正是!别搁这儿瞎耽误工夫!我等还得随管家回府上交差!”
那管家立身在侧,手拢于袖,不耐道:“老太婆,再不交来便叫人进去搜咯?打坏了东西,婆子可别赖!”
老妇也是硬气,啐口血水,狠狠道:“呸,你们这群走狗!将我那苦命的孩儿也打死了,为何还不放过我婆孙俩?”
“噫!你这婆子还嘴硬,给我打!狠狠地打,往死里打!”
一名大汉抬手欲揍,宠渡却是眼疾手快,拾起地上石子甩将过去,正中那人手肘。
咔嚓声响,肘骨已碎。
“哎哟!”大汉吃痛,掩肘惨呼。另几人大惊,惊惶四顾,恶言相询。
“谁、谁打的?”
“哪个王八羔子,敢惹贾府的人,活腻了怎的!”
“赶紧出来,大爷定要敲碎狗.日的骨头!”
“再不现身,便打死这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