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之下,申阔直摔而入,惊吼声中,尘土飞扬。
原地现出一个径长半丈的深坑来。
“生死全在此举!”
宠渡前一刻还躺在树下一副死样,下一刻已不顾伤痛奔将过去。
手中黄符化去,一小座土山轰然压下,盖住大半洞口,将快要跃至洞沿的申阔给逼了回去。
宠渡一个旋身到了另外半边洞口,扬手之间,将一道殷红如血的符纸射入洞中。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离离精阳,一刀火葬!”
大地猛震,一圈气浪横扫四周,那盖在洞口的岩山瞬间崩散,霎时间沙飞石走,枯叶漫卷。
但见一道火柱冲天而起,化成一把五丈来高的火刃!
纤薄渺渺者为刃,浑厚莽莽者为背。
刃口所向,符意肆虐,岩崩土裂,如切豆腐,地上现出一条与洞等深的沟壑来。
宠渡闪避不及,被气浪掀翻在地,滚了个灰头土脸。
猛见刀刃冲着自己,地上的裂隙正朝着两腿之间而来,顿时惊出一声冷汗,不自觉地捂住胯裆朝后就地一滚闪过身去。
飘飞未定的衣摆,哧的一声,被紧随而至符意烧成灰烬。
待火焰散去,那洞口已然黢黑一片,方圆三丈之内的树叶被一扫而空,露出光秃秃龟裂的地面。
得见此景,宠渡喉头滚动,不由的骇道:“老头子可没说‘刃葬符’有如此威能啊!”
这刃葬符乃是中阶符纸,被视作压箱底儿的宝贝,师徒二人攒了好些时日的灵晶也只能买这一张,平日里舍不得用,今日却正当时。
只是万没料到此符威能如斯,好在方才被那圈气浪荡开,不然只怕得搭进自家性命,宠渡心中连呼侥幸。
拼尽最后一丝气力,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朝走到洞口边上,忍受着升腾的灼浪朝洞底望去,借着星星点点的火光,洞中情景一览无余。
申阔死了,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发出便化作了一蓬灰烬。
那日在刀疤脸摊前,宠渡已觉着此人可疑,为防万一便在山中掘此深坑留作后招,不料竟真的因此捡回一条小命。
并非他瞎猫碰上死耗子,全凭气运,却是他自小这般机警惯了,遇事总备有后路。
若非如此,恐怕他早已死去千百回。
“可惜储物袋也一并毁了!”
宠渡似全身被抽干了一般,顿时瘫软在地。
斩杀刀疤脸之后,他体内真元便所剩无几,若非不断催化回元丹,早已灵气不继死在申阔手中。
为了催发最后那张刃葬符,更是咬牙将手中剩下的回元丹一股脑儿吞进肚中。
幸而此符所需灵力极为庞大,此番强行催动倒将其真元耗费一空。
若不然,即便杀得申阔,他也会因体内灵力过剩经脉爆裂而亡。
这一夜实在太累,便是一坨鸟粪砸下来,他也不愿挪身闪避,挺尸一般躺在地上,直到天际泛白,浑身的无力感才褪尽。
“眼下急需找个疗伤的所在。”
翻遍刀疤脸的储物袋,也不见有何药散可用,不得不起身回了背石城。
好在道门中人吐纳天地灵气,肉身本就有极强的回复能力,再辅以诸多丹药,他身上的伤在半月之内便几无大碍。
伤愈后的第一樁事,便是去寻那卖袖箭的老道儿。
在坊市外逡巡半晌未见有人,便沿路找上门去,却见门前已积了一层薄灰,竟是多日未有人迹的模样。
“莫不是卖次货太多,被别人做了?”
出来混早晚是要还的。
遍寻不见老道儿下落,宠渡索性不再理会。
他一见这老道儿便想起师父来,若是找着了,倒不见得真能如何。
念及师父,又不免悲从中来。
虽然之前已然猜到这结果,但毕竟未得实证,心中总还存了些侥幸。
但那晚自刀疤脸处得了口风,老头子是真的没了,自此以后便剩他一人在这世间漂泊,叫他如何不难受!
连日来,宠渡心中都是空落落的。十几年来与师父相依为命,没想到最后数言竟是几句气话。
老头儿小气固执又不是不知道干嘛跟他顶嘴?他指点的那几处破绽难道不对?十几年来能有如此长进不正是靠了这样的指点么?……他好恨!
只是无论怎样,斯人已逝,再多懊悔也是无益。
宠渡将师父生前衣物烧了,又花掉千余灵晶在异品轩买下一截百年不腐的“春秋木”做成牌位,哭了一宿、醉了三日,聊寄哀思。
按说千余灵晶并不少,寻常散修不知积攒多久方有此等数量,即便是如申阔一般宗派中的低层弟子,想要累积如此一笔财富,那也极其不易,但眼下对宠渡而言不过是个零头。
那刀疤脸储物袋中的存货出乎意料地丰厚,只灵晶便有三万,倒令他暂不用为生计犯愁,却仍不免心惊:“这厮到底杀了多少人?”
除去灵晶,宠渡也没少琢磨那块刻有“玄阴”二字的令牌。
那刀疤脸背后的玄阴.门也不知是何方势力,指不定何时便找上门来,不得不早做打算。
他资质一般,能施展的道术极为有限,自然买了大把符箓。
宠渡却是不知,眼下在这背石城中,同样因为刀疤脸而困扰的却非他一人。
牟临川与毕梳在街边的茶坊已坐了多时,窗外可见一拨穿戴净妖宗服饰的弟子正在搭建一个简易木台,周遭围了不少散修。
“毕堂主挑人的眼光可得再练练!”牟临川用碗盖儿拨了拨杯子里的茶叶。
“门主教训得是,属下用人不当!”毕梳唯唯诺诺,心中骂道:“这刀疤脸死哪儿去了,往日里说得好听,值此用人之际却见不着影儿了!”
“陈长老那边如何了?”
“消息数日前便已送出,门主之命,谅他不敢有违!”
“这是最后一次了,事成之后即刻前往飞鼠山!”牟临川望着窗外已然成形的木台喃喃道。
“门主英明,只是属下不明白,此次为何要在净妖宗眼皮底下行事?”
“自然是为了泼脏水!”
毕梳似懂非懂,听牟临川赞了一句“好茶!”,便知不可再问。
窗外木台上已站了一人,朝围观散修拱了拱手,便听他朗声道:“各位道友,在下净妖宗弟子。前不久,敝宗新辟良田百亩,急需杂役,今日特奉宗门之命,来此招纳。众位若是有志于此,不妨速速来报,我等记录在册,也好早些回山交差!”
“竟是净妖宗招收杂役!”
“有这等好事?”
“年前不是刚收过么?”
“正是,我也听闻此事。”
“当心有诈!”
“你这就不懂了,在这背石城中,谁敢打着净妖宗的招牌招摇撞骗?我看假不了!”
“还是谨慎些好!”
“你说净妖宗便是净妖宗?可有凭证?”内中一名彪形大汉问道,声如洪钟,顿时震得场间鸦雀无声。
众人附和道:“这位道友说得在理,如何证明便是净妖宗?”
话音甫落,便有一人走上台来,摸着八字胡道:“本长老便是明证!”
“此人是谁?”众皆不识。
那彪形大汉很是吃惊的样子,一脸敬仰地问道:“敢问台上的道长,可是净妖宗陈词陈长老?!”
“正是陈某!”
“此人当真是陈长老?”
“我曾有幸见过一次,绝对错不了!”
“如此说来,这杂役之事是真的了?”
“自然假不了!”
“敢问一句,贵宗杂役作何差使?”
“这位道友想是刚来此地吧!”台上那名弟子望着一名女修言道,“诸位想必知道,敝宗杂役无非是打理灵田之类,平日里若无其他差遣可自行来去,只要每年上缴足数灵草灵豆或缴纳等值灵晶即可,若有剩余则全归个人所有!”
此言一出,群情沸然。
你道为何?
只因猎妖一途历来便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行当,山中妖兽虽多,又哪有那般易得?
能从山中满载而归者自然令人称羡,但更多时候是有去无回葬身妖腹,又有几人当真喜欢这般刀口舐血的日子?
如今机会便在眼前,杂役虽说地位不高,但胜在清闲无忧;再者,大树底下好乘凉,有了净妖宗的庇护,自然少却许多麻烦。
一时之间,众人各怀心思蜂拥至台前,均要争做那净妖宗的杂役。
不多时,一干身宽体阔的壮汉便被挑了出来,候在一旁。
宠渡本是信马由缰随意闲逛,却不料碰得这等好事,暗道:“眼下玄阴.门之事未明,何不暂且做回杂役避他一避?”
奈何人潮汹涌早已将木台围了个水泄不通,任他削尖了脑袋也钻不进去。
忽而灵机一动,抓起小袋灵晶朝台上一通猛挥。
他身形本就高大,登时便被净妖宗弟子看在眼中。
“那位道友!”台上有人朝宠渡招了招手,眼光却落在他手中的束口布袋上。
“有钱又何止能使鬼推磨,神仙也免不了!”宠渡暗喜,也不顾漫骂,提气纵身一路踩着众人的肩膀奔到台上,连声道:“师兄、师兄,收下我吧!我对贵宗的仰慕之情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早想尽一份绵薄之力了!”
宠渡满脸堆笑地将手中装有灵晶的布袋暗暗递到那人手中,悄声道:“师兄辛苦!”
他历来是个人精,该嘴甜的时候绝不会嫌肉麻。
“说哪里话,以后也算是同门了!”那人接过布袋朝里挥了挥手,让宠渡候着。
任他做得再隐蔽,却还是叫眼尖之人发现了猫腻,顿时传开,群起而效之。
最乐见此景的当属那几名弟子,眼前尽是钱袋,收也收不及,恨不能再长几只手出来。
群修之外,却有一书生模样的青年满脸狐疑地盯着台上的净妖宗弟子,眉头紧皱,也不知有何思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