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宠渡有意藏锋,不测道蕴,叵耐道众不允。场间首阳宗人神色古怪,恰似贼汉子想偷吃,又惧被家中的恶婆娘逮着。五派老怪觉着滑稽,问敲山道人作何看法。
那秃子道:“我只听过,未曾眼见。”玄箕子问:“如此说来,道友是晓得此子道蕴咯?”谢顶嗔道:“晓得又如何?不可言!”
玉顶散人哂道:“他放屁!就他这破嘴,卖得了关子?若晓得早说了,还打甚么哑谜!”谢顶恼道:“你个养鹅的!道爷不说,你就不会自己查查他的根骨么?”
根骨与道蕴,息息攸关:根骨够好,方引道蕴;根骨愈好,道蕴愈奇。
就说散人要验宠渡根骨,谢顶满脸笑眯眯,凑上前来,“道友当心呐,可别吓散了这把老骨头!”
“故弄玄虚!”散人不以为意,送了道元在宠渡体内。“嗯”一声儿,“弄错了?!”再验。验罢三回,登时怔在当场,只痴痴傻笑,不发一言,傻了似的。
谢顶嘻嘻贼笑,上前问曰:“怎样?”
余派老怪满脸关切,急道:“如何?”
散人喃喃自言:“想吾入道数百载,今日方知……白活了。白活了啊!”众老怪嗔道:“究竟怎样,说句话!”散人摆头叹曰:“不可言!不可言!”
玲珑仙子道:“何需问?我等查查便知!”玄箕子道:“言得是,且看此子根资怎生了得!”众老怪各渡真元,数息验毕,无不瘫坐在席,傻成一片,都在那厢摇头晃脑。
——果然不可言!散人诚不欺我!
脉窍尽通?!
开玩笑么?!
这小子又非盘古,根骨怎会如此逆天?!
霍仙姑测罢,叹口重气,亦是无言。半晌,一干老怪神色凝重,你瞅我、我瞅你,俱不知如何是好。
仙姑复望宠渡笑道:“果然后生可畏!不意小友竟有这等机缘,当真福泽深厚。而今,莫说众道友,连老身也想看看,以你这根骨,到底有何等道蕴。望小友成全,莫再推辞。”
却说台下群修,望众老怪这番姿态,以为大奇,皆道:“究竟是何根骨,怎整得个个跟呆子似的?”“看这样儿,定不输给那位庄道友。”“当然!到底榜首人物,岂会差了?”
清羽也是不解。纵是根资上好,该是惊讶才对,怎会令老怪们半晌无言?
我的姑奶奶!那可是脉窍尽通啊!你倒说说,似这等根骨,该当如何言表?!
宠渡自知没跑了,此番不测也得测。望清羽道:“姑奶奶可看好了!”清羽昂头怼道:“小贼少嘚瑟!”宠渡笑而不语,步至低台,过真元与那珠子。
怎见得天地顿暗,唯余珠光大盛,炫目迷眼。道众正自猜议,立时鸦雀无声,静赏道蕴。
初时,那珠光,本是天地间唯一的光。只几息,便暗淡,另有光点闪烁,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不可计数。
未几,又见亮团,形态参差、大小各异,尽是五颜六色、绚烂缤纷。那亮团状似螺旋,细观之下,方见得小意转动,或往左、或向右。
少时,在光点与亮团间,又现各色薄云。赤橙黄绿青靛紫,七色皆备,飘飘忽忽,翕翕渺渺,靓丽似少女的裙彩。
正有片彩云透体而过,清羽不由的伸手去捞,早忘了此不过幻象,哪能抓在手里?奈何……真是太美了!清羽朱唇微启,会心浅笑。
场间早没了声气儿,道众无不沉醉。
又见那天上,偶有流光划过,穿过亮团,穿过彩云,撞出片片晶芒,恰如投石入水,荡起涟漪阵阵。
这光景,正似天地乃为水泊;而众生,不过是水中的鱼儿。
半晌,不知何处起声啪响;那声儿还没散呢,又传来咚的一声。只不过是起个头。数息后,就因道众只顾惊愕,手上不稳,酒碗与葫芦掉落满地,——咚咚啪啪,连片混响。
忽而,喧哗声中,有阵“咔嚓”裂响。那石柱之上,玉珠轰然崩碎,散成几块,但叫道蕴敛息,天光大亮。
群修幡然醒回神,恍似梦醒,无不讶道:“这、这是……星空么?难不成是白日梦?快快扇我一掌!”“这道友究竟是何根骨,怎会引动这等道蕴?”“连那珠子都爆了!”
回说当年道蕴衍化,百川聚海、海化星空,那等震撼,直叫人头皮发麻。此间道众既没见过,自然想不透,道蕴怎能是星空?便听台上仙姑放声道:“好叫尔等知晓,此子根骨乃是……脉窍尽通!”
群情哗然,难信其言。
脉窍尽通,见所未见。
道蕴星空,闻所未闻。
宠渡望清羽,不由哑然,这姑奶奶正在那厢抹泪哩!
也非她一个,场间道众,无论男女,不管辈分,感星空浩瀚广博、叹自身渺若蝼蚁,悄然动容者众,无不泪沾衣襟。
宠渡有意戏她,上前笑道:“哟!风沙入眼了?”清羽佯作嗔怒,“晓得还问!你这小贼,可是皮子又紧了?老娘给你松松!”
——“风沙迷眼”,大抵女人都爱说。
宠渡替她理顺耳发,拭去眼角残泪,坏笑道:“姑奶奶乖,不就看个道蕴嘛,咋还哭了?”清羽骂曰:“你这小贼,敢占老娘便宜?!”说着就是一通砸。
朱费见他二人你侬我侬,心中无名火起,“哇呀呀!气煞吾也!”叫过苟仓真人,就要动手。只听仙姑猛喝:“尔敢!”肥道子顿时蔫儿了,咬牙切齿退在一旁。
仙姑道:“小友既无入宗的打算,封榜至此圆满。”即命开榜。一声钟响,崖下阵法自转,魂榜乍闪,已作白壁。仙姑与众道:“而今新榜已启,尔等当购简入山,再行历练。”
朱费大喜,跳将出来,手指宠渡骂曰:“本道子等好久了!小贼,纳命来!”正要冲来,反被苟仓拉个趔趄,喝问:“真人何意?!”
苟仓低声道:“道子莫急!且情形有异,先看仔细了,别稀里糊涂的,枉作冤大头!”
场间无人动,只因……宠渡未动。
散修没动,要拜他。
有人道:“今日见此道蕴,明日死亦无憾!多谢道友成全!”群豪欠身打躬,恭敬一拜,齐道:“多谢道友成全!”宠渡回拜笑言:“众友错爱,不敢当!”
五派没动,要杀他。
一干老怪心照不宣。脉窍尽通、星空道蕴,他日不可限量。若在我方,便是大幸;若在敌手,便是大患。香饽饽是他,烫手山芋也是他。若收作门生吧,定受他派群攻。故此,无有宗派敢纳此子!
宠渡这等人精,早吃透老怪的心思:要么死,要么不入宗。谁又想死呢?没事儿闲的!那便不入宗门吧。
——所以,他骨子里,只能是散修!
但这不入宗哎,实乃悖论。我不知你收没收,你不知我纳没纳,与其互相猜忌、彼此提防,不若一了百了,索性将人杀了,反落个清净。
说一千道一万,到底只有一条路……死!
但宠渡想活啊,活得好好儿的:颜如玉的那种好,黄金屋的那种好,逍遥游的那种好,大自在的那种好,求不得的那种好!
但别人非要杀,啷个办嘞?
——所以,他命里,只能做最强之修!
秃子没动,要拿他。
虽开新榜,再不禁斗,奈何仍在猎魂阁地界。此间老怪要是真干起来,不得了,定引霍仙姑插手,彼时谁也落不着好。谢顶不敢妄动,只静心盘算如何得手。
按说元婴打化神,六对一,怕啥?
呵呵,对不住,没戏!
元婴较化神,论真元、神识、法术、神通,不管哪样,差的非是一星半点儿。莫说六个,纵是再来俩,凑桌酒席,也不够仙姑一人儿下饭的!此乃闲话,容后详禀。
却说台下散修,自有那机灵的,见此光景,以为奇事。一个好汉三个帮,与众议了半晌,倒也猜出个七八,望宠渡道:“道友,你不要怕!若有人敢动你一根毫毛,我等定与他拼命!”
群豪呼喝,以为响应。
宠渡笑道:“众道友心意,某人感佩!但此乃我的因果,自当亲历,不该假借他人之手。望众道友体谅!”拜过。散修不敢怠慢,回他一礼。
宠渡豪兴大发,“逢此封榜盛事,我等欢聚一堂,真的难得。本自与众位道友痛饮三日,不醉不归,奈何形势所迫,便改个时候吧。
“但今日,众位对我义气如斯,我便有这兴致,不妨先喝他三碗,权当敬众位英豪!让那些个劳什子要杀要砍的,都见鬼去耶!众道友以为如何?!”
群豪闻言,无不热血沸腾,爽笑道:“道友果然爽快!”“我辈散修,该有此等血性!”“与他干了!”遂齐声拜道:“我等愿与道友对饮!”
宠渡步至台下,取歪嘴葫芦,斟了三碗。清羽上前来,揪耳骂道:“喝酒这等美事,怎敢不叫老娘?找打!”也斟三碗。
群豪打趣儿道:“哎呀呀!不想庄姑娘还是个辣妹子!”“道友得当心呐,可别成了耙耳朵!”“不说楞个多,话都在酒里!喝!”
宠渡大笑不止,大呼曰:“来干!来干!”
第一碗,天生我材必有用,吾辈散修各不同!
第二碗,钟鼓馔玉不足贵,惟有义者留其名!
第三碗,他朝千金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群豪饮罢,直呼痛快。宠渡摔过碗,拱手拜道:“我等有缘再会,彼时定当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不醉不休!某人告辞!”群豪也摔碗回礼,互道珍重。
宠渡拎了葫芦,上台拜黄客,谢他当日救命之恩。两人饮罢,宠渡道:“道兄恕罪。”
黄客讶道:“老弟何出此言?”宠渡道:“我与首阳有隙,不用真名,未曾告知道兄,故此惭愧。”黄客笑道:“老弟小看我了!”
原是黄客心忧宠渡生死,一直在探他的消息,未曾懈怠,早将来龙去脉搞醒豁,自然晓得“杜冲”乃是假名。
宠渡闻说,十分动容,直叹:“兄弟赤诚,某人铭记。他朝得意,不敢相忘。”黄客问曰:“老弟这便往何处去?在吾门下,或可避得一二!”
“道兄不知,此间水深,不宜劳烦。再者,我有我的手段。若走脱,是运;走不脱,是命。到底是自家因果,也怪不得谁。我这便去了,兄弟保重!”
宠渡言罢,放出獒夫人,就要走,早被人拦下。却不知何人拦路,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