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宠渡被甩在半空,且言自在老人收了神通,端坐舟头,嘿嘿笑道:“小娃好根骨啊!若非在大道子手下听用,老儿倒想收入门下。”正悠然自乐,忽而心血来潮。
需知悟道修真,最要紧便是修心。
道行愈往高深处,一颗道心便愈坚。
若有朝一日,堪破神境、得成仙道,烦恼、嗔痴、爱欲三事渐忘,其心如石,再难动摇。
故此,心血来潮者,心中忽动耳。
自在老人虽未成仙,却有化神修为,立于神境之巅,实乃“人中之仙”,已可窥些天数,冥冥中自有灵感。急忙忙袖中掐算,未料手指反被弹开,悚然惊道:“呀!怎有外力遮掩天机,连老儿也算不出?!莫非那小娃娃另有来历?必要查他!”便信步踏出,刷一声,即无影踪。
只数息工夫,已在首阳山门。
他本功参造化,寻常弟子哪里见得着他?只惊了宗内修为高深的老怪,却不来与他打照面。忖道:“昔日因我那胡离徒儿,彼等与我互生嫌隙,必不肯来会我。”转念道:“这倒好,省了寒暄,乐得自在。”
径往记事房来,查览人事,阅毕,未见“杜冲”之名。抚额言道:“呔!竟被这小娃摆了一道!他非我门人,却会使五遁,此间定然另有缘故。有趣、有趣,容老儿再行演算。”
老道儿深以为奇,委实纳不住心痒,运起玄功,欲窥天机。
少时,已然额泌汗珠、浑身战栗。
奈何只算得宠渡受群狼哺养,至于生时、双亲、家世诸般,皆被一股咒力遮了,概不可得。
“小娃也真命苦!”
自在老人怜他身世坎坷,心下愈发好奇,体内真元轰然流转,抵住那遮天咒力,手速更疾,唯见指影翻飞,非要探个究竟。
冷不丁眼皮猛跳,心生警兆,忙跃在一旁,却避之晚矣。指间没来由生一蓬黑炎,弯弯扭扭,似条蚯蚓,要来烧他。
老人指上灼痛,元神更是萎靡几分,登时骇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哇呀呀连声嗟叹,忙止了推演,遁出元神。
那黑火旋即舍了肉身,来追元神。
房中立时大热,梁木哔啵轻响,架上书页也受不得这番炽烈,被烤得泛黄翻卷。
自在老人与黑火周旋数匝,趁隙元神回窍,急运道元化个光圈,隔空抓去。哧哧声响,黑火灼穿了光圈,仍旧来烧。老道儿手掌一翻,取了个陶罐,倒转罐口,喝声:“收!”即将黑炎收入罐中。
只片刻间,咔嚓声响,陶罐受不住火烤,龟裂有纹,转而哗啦破裂。
但凡这等法宝,多是炼化之物,与使宝之人心神相连,若是破灭,便免不了要伤人。
那坛罐既破,就叫老道儿嘴角渗出血来。
“可惜了老儿的宝贝!”自在老人一番痛心疾首,“这火烧肉身、烧元神、烧真元、烧法宝,比三昧真火还要厉害!若就此烧了屋子,不免落下话柄,定受几个老怪说道,扰吾清净!”遂遁出房来,望墟海而走。
那黑炎说来也奇,但凭如何闪避,总也甩不脱,竟似有灵之物,紧追在后,要烧他元神。
黑火受了陶罐封禁之力,虽已淡不可察,自在老人却不敢大意,捻指划破虚空,遁了进去,怎料其尾随而入。恐有闪失,没奈何,复将“九离紫金衣”披上,遁出自家芥子空间。
未几,已至墟海。老人不停,自扁舟掠过,引黑炎往一处山洞。内有深潭,水雾森森。潭中有物,绿的晶莹、白的透亮,尽是万载冰雕,乃水族受寒气冻结而成。
自在老人打个哆嗦,忖道:“奈何老儿练的便是火功,怎可以火攻火、反助其威?此潭之水寒过玄冰,或可浇它!”
那黑火追入洞来,似也知遇着克星,飘飘忽忽欲走洞外,却哪里逃得了。自在老人将身一抖,身上九离紫金衣脱体而去,抟成圆球将火罩住。
但听噼啪作响,紫金衣也制不住那火,被烧得时胀时缩、阵阵扭曲,浑似火球,堪堪崩散。
老道儿抬手疾挥,便起十二道水柱,化作水龙卷向火球。
水龙过处,寒气翻腾,空中水气皆冻结为冰,连缀成片,有别样美丽。
时当黑炎烧穿了紫金衣,被十二条水龙裹个正着,挣脱不得,火球复作水球。
此前陶罐被毁,祸害主人,自在老道儿断不会蹈此覆辙,早有考量。所用紫金衣虽是绝佳御体之宝,往日里却非以内火祭炼,仅需真元滋养便可。故此与陶罐不同,紫金衣并不暗连心神,眼下虽毁,倒不曾殃及他。
“印山禁!”
老道儿喝一声,双掌各自变换,唯见印诀纷飞,烙于水球之上。此印诀或并指或屈指、或抻掌或握拳,总有七七四十九道,竟无一重样,只三息工夫便打完。
那寒潭水敌不过火灼之力,被直接焚成虚无,连水汽也不曾冒起,水球愈胀愈薄,溃散只在片刻间。
自在老人蹙眉呐罕道:“好生厉害的咒力!”喝声:“疾!”已咬破舌尖喷口精血,合掌掐诀,另烙七道封印,推将过去。受此助力,水球血光大盛,随即猛转,似个漩涡,潭中有水柱自行飞起,灌入其中。
老道儿盘坐虚空,不时打个印山禁,待潭中寒水去了个七七八八,方见黑炎火力现出颓势。手上指法愈疾,迫水球望里蜷缩,凝作一冰疙瘩,只鸡子大小,浑似水珠。
自在老人挥手招来,见它晶莹剔透,内有黑线,只一丝,淡不可察,正是那黑火被禁在其中。
老道儿掏了符纸贴上,不怒反喜道:“噫!此番因祸得福,竟得一样斗法的手段。定可叫人防不胜防。”念及一时好奇,险些丧命,不免心有余悸:“这黑火当真难缠!好在只此丝毫,方才若是完全激发咒力,吾命定然休矣!”
转念一想,不禁疑虑更甚:“这小娃究竟是何来历,怎会有此等咒力遮住天机?奈何这推演之法我只习得皮毛,若由梅易那老婆子亲施此术,定有所获!”又道:“这却无碍。虽算不得他的过往,却隐隐可见来日。我与他再会之地,当在龙盘山。”
便离了寒潭,落上扁舟,复将鱼线抛入水里,转眼便似个寻常钓叟,叫人看不出半分猫腻,径寻龙盘山而去。不题。
却说宠渡身在半空,无物可依、无力可借,直愣愣望大船砸去,不由哇哇大叫:“老泼道!竟这生害我!”话音未落,哐当巨响,就把那船撞得一晃,惊了群修。
“何处声响?!莫非有海族来犯?”
“似撞了东西,且去看看。”
众人四散觅去,挤在船舷,争相观望,未见有物。探身再看,始见宠渡将船身铁板撞个凹印,整个人四仰八叉摆个“大”字,陷在当中。皆道:“哎哟哟!好肉身!不知是人是妖?”另有按捺不住的,狂笑道:“无怪方才找不着,原是陷进去了。可笑死大爷!”
“正是!此船若非以铁板加固,定被撞个大窟窿!”
“这铁板乃由海底玄铁精炼锻成,坚韧无匹。能撞成这副模样,若换做寻常木船,只怕已将船底砸穿咯!”
众修啧啧惊叹,惧他来历不明,不曾施救。
宠渡浑身发麻、四肢无感,只撞得头顶眼冒金星、体内翻江倒海,半晌不能言,似三魂七魄也被撞出体外险些回不来。
闻听众议,又气又笑,暗骂道:“臭老道儿,叫小爷这般出丑!定与你讨个说法!”又想:“这事儿万不可叫戚宝那死胖子晓得,不然这辈子都受他取笑,翻不了身矣。”待缓过来,嗡声语道:“众位道友,勿再闲看,快快救我一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