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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一个母亲

圆圆如同得到大赦,男孩子也明确了自己逗留的时间。因此两个小人物都拿出极度友善、团结的风度。

“今天夜里,我带你去看一个人。”

“——?”

“她可能是你的妈妈。”

“——?”

包饺子是费时间的活儿,今天,她故意地放慢动作。放慢到不能再慢。咳,却无意中却中了两个孩子的下怀。他们也不忙着喊饿,不忙着要吃饭。他们盼着夜晚来临。月亮升起来,世界入梦以后,他们的计划心愿都将要实现。

“包饺子真费事,天晚了,明天再走吧?我们都早点上床休息,我明天要早接班。”

“好吧。”

“嗯。”

夜来了人要睡觉是人的生理规律。清醒与睡眠交替,动与静交替这是太阳规定的,不是人类独有的规律,世间万物都遵守。人是昼动夜静。有若干人群例如医生,警察。因为职业,职责而颠倒黑白不分昼夜,虽无奈却很神圣。夜间值班白天应该充分的补充睡眠是对人的关心,是人体的基本需要。白天黑夜都不让睡觉那可是一种惩罚。

夜,从几点开始算是夜晚呢?在现今的世界必须作不同的解释。在没有灯火的大漠荒野,在长河的源头,在密不透风的原始森林,在皑皑白雪的世界屋脊,在浩瀚的海洋,在孤立的边疆哨所,在三五人家的小山村,夜晚是从太阳落山,月亮东升开始的。阳末阴生,明净的月光带来的是宁静,是睡眠,是梦乡。自然的规律,是道,是自然之道也是活人之道。如果这些地方有人,会不由自主地,情不自禁地,随入此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大城市的夜晚,不依太阳落山月亮升起为标志,以电灯的开启为标志。银盘似的月亮,瀑布似的银河,都失去了它们从太阳那里反映的光辉。人造的灯光淹没了它们。更有某些环境的夜不以日月为准,也不以时间为准,完全是个性化的。

人睡觉不需要光亮。昏暗或是黑暗是入眠的基本条件。在明晃晃的灯光下一般人难以入睡。在别人睡得无比香甜的时候,你必须大瞪着眼睛工作,那是一种考验。

医院属于不夜城之一。灯光或明或暗到处都有。即使在深夜,这儿的灯光也不惹人讨厌,相反给人踏实的感觉。医院的夜晚更不以亮度为标志。大部分地方彻夜开着灯。亮着灯,并不能表明这里没有夜。在明晃晃的灯光下,夜的静谧一丝也不逊于他处。

在这个局部环境,夜开始的早晚居然还是大不相同。在普通病房,夜开始的很早。下午五点,白班的大夫下班,即宣告夜晚开始。多数康复期的患者渐入夜晚秩序。早啊!夏天太阳还老高的呢,没关系,不以它为准。夜班大夫接班了,夜晚节目就开始了。夜班大夫查房,准备病人睡觉,护士发夜间用药,用红笔写夜班记录。大灯关闭,开夜间专用灯。为什么这么早呀?一点不早。因为第二天的清晨也比自然界来得早。无冬立夏,凌晨四点——在北方的夏天,太阳还没出来。晨间的许多检查、治疗、手术准备就必须开始,否则,第二天的工作就无法进行。比如空腹取血、空腹空肠检查前的洗肠、白天第一台手术的术前准备,都是夜班护士在凌晨太阳没睡醒前开始。夜班护士,两个人,四肢手再多出一倍两倍的人手,也忙不过来。只有一个办法,早动手,早开始。等天亮?等太阳升起来?笑话!

这是普通的最安静的病房。她是护工,她的作息时间一塌糊涂。病人是老年痴呆症,因感冒肺炎住院。肺炎药物治疗有效,老年痴呆无药可治。从疾病的角度看,这不是恶性疾病,不象恶性肿瘤,给病人及家属的打击那么大。吃喝不受影响,病人自己没有任何痛苦。疾病伴随着生命,生命的长短完全取决于护工工作的周到、仔细、舒服程度。护理得好生命就长,相反就短。这个病人黑白颠倒,白天睡觉夜间不眨眼。护理她最困难的是,不让人睡觉,昼夜没有机会睡觉。病人入院一个礼拜了,病情一天好过一天,她的日子却一天比一天难过。

凌晨5点,护士来取血,她协助护士把病人胳膊放平扶稳。取血之后,压着棉球止血。病人夜间不睡觉,每天折腾到此时开始犯困渐入睡眠。四肢安稳了,不抵抗了,她工作容易了许多。放开止血的棉球,把她下半身抬起,把便盆放下去,取晨间第一次尿液,准备送尿样化验。如果正好赶上大便出来了,就赶紧留取大便送检,这个过程顺利的话二三十分钟。就这样等着,聚精会神地听着,听见有尿滴出来,赶紧把干净的小尿杯送过去,尿样必须是晨起第一次,必须是中间段的尿。这是标准做法,这样结果准确。(有的时候还要分段各取不止一份,按医嘱办。)排在盆里的不能用。排在纸垫上的无法用。因为病人病情好转了,导尿管撤了,取尿就得这么等着。用导尿管的时候取样比现在省事,从尿管中间截取一段就行,方便又准确。无奈病情好转,导尿管撤掉,她工作的麻烦多了。留尿样也有时间限制,晚于化验室取样的时间,尿样作废。今天,尿样顺利地留好。

晨六点,病房里已经热闹起来了。污物间小便标本排队,大便标本排队,治疗台上血样标本排队。护工洗漱,给患者洗漱,厕所排队,水房排队。不论夜间睡觉与否,清晨都要洗一把脸,否则无论如何也没精神。自己草草地洗一把脸,没来得及擦干,夜班大夫来查病人,了解病人夜间情况。汇报之后,打水给病人洗脸洗手,准备喂早饭。

晨七点,送早饭的车来了。把病人唤醒,喂她吃饭,这不是容易的事。病人刚入梦里,硬要把她唤醒,扶她坐起来,把饭一口一口地喂进去。然后给她漱口,把人放平。病人根本没醒,接茬儿睡。想让她醒太难!千呼万唤也枉然。楼道里已热闹非凡,治疗车声,话语声,大夫护士的脚步声,虽然轻也有声。都是快节奏的圆舞曲。这一切丝毫不影响病人酣睡。距离白班大夫来查房还有十五到二十分钟时间,她自己抓紧时间吃一口早点要睡一觉。大约十秒钟她睡死了。她太缺觉了,一个礼拜了,夜间不能躺倒身子。有几宿上下眼皮根本没接触过。这十五到二十分钟,也许是今天的全部睡眠。

晨八点半,白班大夫护士分别查房,把她摇醒了:

“病人夜里睡得好吗?”

“从昨晚十点到今早起五点吧?一分钟也没睡。”

“现在从什么时候睡的?”

“早晨抽血之后?不是,之前?几点?”

“有其他问题吗?”

“三顿饭:粮食总量六两,俩鸡蛋,一顿肉菜,水果两个……”

“粮食总量有点多了。”

“少一口她也不干。”

“没问题了。”

“大夫,治治黑白颠倒吧,白天睡觉不醒,夜里不闭眼折腾,熬死人了。”

“难呀!”

大夫走了,护士来了。问话跟大夫差不多,更详细而已:尿了多少毫升?大便几次,总共大约多少克?大便什么形状?一问一答必须非常流利,否则,全病房五十几号病人,还?

八点过了:扫床,换床单,擦小桌,擦地面,擦窗台,擦玻璃,打开水,称体重。主任查房,大主任查房,二主任查房。快快快,今天院长查房。某某床做胸透去!(胸部X光检查)某某床做CT去!某某床住院处催款了。订饭订饭……

九点以后:快点儿,要输液了,某某床准备好了吗?输液器挂稳了晨间混乱噪杂宣告结束。一天当中主要的节目开始。这是一首独特的乐曲。以混乱的轻音短句快节奏开始,以悠长缓慢的长句进入主旋。

输液,内科的主要治疗手段。一根轻巧的金属竿头,挂着沉甸甸无色透明液体的药袋,造型让人联想到椰子树。液体输上了,大夫一天的工作基本宣告完成,以后就是准备接收新病人,研究个案病例。护士的主要工作也基本就绪,进入平缓的节奏。护工的工作进入盯防阶段。她必须睁大眼睛盯着病人的液体。盯着输液小壶液面,液面高了,表明滴速慢了,立刻请护士调整。病人睡着了,胳膊不乱动,液体出事的机会少。刚入院的时候,病人躁动,要双手扶着她的手臂,输液治疗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去厕所得请伙伴帮忙替一下,其余的事情都要自己克服。四五个液体大椰子,比真正的椰子水多得多。要一滴一滴地滴进病人的血管,还要哗啦哗啦,以尿液的形式排出去。今天只挂了一个椰子,十一点不到,开饭车来的时候,液体输完了。唤醒病人,接尿,洗手,喂饭,就是今天天塌了,也不改中午迷瞪一会儿的计划。为了抓紧时间,她没吃午饭。谢天谢地,喂完饭病人就倒头继续睡。她三下两下收拾了碗筷,像一阵狂风吹倒一棵小草顺势倒在床边上。比病人更快地迷糊着了。天塌了吗?不管,地陷了吗?不管,睡觉,睡觉,只想睡会儿觉,天真塌了,地真陷了,我也要睡,我要睡,别管我!

“醒醒!醒醒!家属来了,病人出院!”

她被谁给弄醒了,想起来了,今天下午病人出院。她向病人家属交待清楚。去了厕所,在座便器上又睡着了。

“护工哪去了?”

“护工哪去了?”

“护工哪去了?”

“厕所看看!”

“醒醒,来病人了!来病人了,想不想挣钱了!”

新病人的基本病是高血压糖尿病。对大夫护士来说是常见病,一点难度也没有,与护工的工作可不成正比。病人是二百斤的大胖子,在家病情突然加重,卧床不起,大小便失禁。家人说大概一天的功夫,身子底下就出了褥疮。俩儿子一闺女合力,给病人翻不了身,没办法送医院来了。

“来来来,帮忙看看背下面。”

请谁?谁在请?这是个无主语,无谓语的祈求句。大夫要察看病人,家属站着也要看病人,却谁也不伸手翻动病人。被乞求的是她,护工,没有她,大夫的查体仿佛进行不下去了。

打开被子,一股又腥又酸又臭的混合气体冲出来。这是一陀雪白的肉。头很小,四肢很细,没有明显的曲线,胸腹肩高低相等宽窄相同。胸腹部听诊触诊照常规做完,该翻身看背部的疮了。人们急急慌慌地找她,是为了这一步。病人周圈站着一堵人墙,十几只眼睛,看着她。她过来,在病人的肩臀用力,轻巧地掀起二百斤。背腰臀,主要在臀部,大大小小的褥疮十来处,最小的指甲大,最大的能装下成人的两个拳头。不论大小都塞满了大便。掀着被子,受了凉气,病人的**开始松弛,于是排便。黄色粘稠的大便,不声不响地大大方方地泉涌而出。越涌越多,周圈围观者却随之减少,越来越少,都找到一个恰当的理由离开了,只剩下她和病人。这是相当常见的情景。让不肯帮忙的人在场,让人家伸手不合适。人家本不想帮忙吗,离开不是正合理吗?干吗白白地让人家难为情呢?亲人不伸手好像面子上过不去,伸手实在让他们为难。他们看着难受,不知道怎样下手。亲人不止一个也麻烦,有互相比着看着的尴尬,既然我在这儿,不让他们尴尬。自己的责任何必让不相干的人为难呢。给你们干好了,让病人舒服了,别故意找我的毛病就行。还不知道这家家属是哪一类人?通情达理的就阿弥陀佛了。我这里百般尽心,他们那里百般找碴儿,不是那样的人家,真就万分感激了。我吃什么喝什么都不在乎。少睡点觉也受得了,就是怕费了心、费了力,遭遇挑毛病找碴儿的家属。找了碴儿,在工钱上给不痛快。遇上那样的人家儿真委屈人。

她用手撑着被子,尽量不让大便把雪白的被子蹭脏。打来温水,把**洗净揩干。换新水把后背不该沾大便的地方洗净。在褥疮的地方放上专用的褥疮小垫圈,难闻的气味消减了许多。叽里咕噜,输液的治疗小车来了,物理治疗的小车来了,换药的车来了,心电图机来了,床边透视机来了,这台机器最庞大,一时间病房里为这一个病人发生了交通阻塞。刚入院的病人都要经历这个例行的全面体检,给各系统留下入院时的资料,留着给今后的治疗做对比。不这样,用什么判断病人的情况好转还是不好转呢。交通阻塞本着轻重缓急的原则,一致让体形笨重的机器先行工作。检查与治疗比较,让检查的先做。最后是输液治疗。随着输液器小壶里药液无声的滴溜。整个病房恢复了平静。

一股新鲜的酸臭大便分子又渐渐浓了起来。真幸运,这个病人没有躁动,全身任何一个关节,都是不自主的,把它摆到一个什么位置它就在一个什么位置,任人摆布。她的工作顺利了许多。这一样,比刚刚出院的病人可是好得多。那个病人夜间不睡觉,躁动,必须两手不停地给她按住被子。否则,她能把被子拆成条。这个病人被动体位,怎么搬怎么动全没意见,虽然块头大,倒是蛮听话,收拾大便一点儿不乱动。

大便必须随时清洗收拾。不能让大便污染了褥疮。送晚饭的车要来了,得赶紧收拾干净,让气味散去让病房的空气好一点,别影响全病室的人进晚餐。

第一天入院的病人,输液治疗开始的晚,结束的也晚。最后一滴药液走完已经是凌晨一点。病房已进入深沉的夜。虽然到处是光亮,却一点不影响想睡觉的人。到处都是一片低调,均匀的鼾声。气味,那股新鲜的酸臭大便气味不甘寂寞地又来了,从入院到现在已经数不清几次了。打温水,擦,洗,搌干,涂一层药膏,防治稀大便把皮肤浸渍坏了。完事儿来不及把脏水倒掉,趴在病人的床沿,不到十秒她睡着了。

虽然没床没被没枕,不用床不用被不用枕,不要说有个座位,有个床沿,就是现在脚下是泥是水,头上是风是雪是雨根本顾不上。何况是在温暖的病房。她睡着了,睡得沉极了。喊,叫,推,都不能她弄醒。她入梦了,梦见眼前一片金黄色,是家乡的油菜花。油菜花多黄啊,黄得娇艳,黄的稠密,稠得随风摆不动,来回摆呀摆呀,摆成一条河,向着自己流过来。圈圈绕绕地流过来。她喜欢黄色,喜欢黄色的油菜花。家乡的人没有不喜欢这花的。那是收成,是吃食,是盐,是布,是钱。黄花变成财富之前必须先变成黑黑的菜籽,变成粘稠的菜油,菜籽菜油才能这样粘稠,流动起来很缓慢。今天这黄花多奇,黄黄的就流起来追着她流淌起来,躲不开也避不及。忽地分出一股细流,细流变成一条小蛇,缠上了她的手指,她怕蛇!虽然生在山区她也怕蛇。这条黄色的花蛇顺着她手指尖缠过来。她喊,喊不出声。她叫,没人应答。她踢,提不起腿。她踹,脚窝着,伸不出去。她急了,她急醒了。发现自己的手伸在病人的被子里,哦,病人又大便了。她手上沾着黄色粘稠的大便。轻轻地掀开被子,一片汪洋,比白天大便更稀更黄的大便。睡得功夫大了?看一眼床头小桌上的小闹表:凌晨两点。打热水兑凉水,掀开被子,用床单一角干净的地方,搌干净病人肉体上的赃物。之后用自己半个身子抵住病人的身子,腾出一只手,把浸满了大便的床单由外向内卷起,卷到病人身子底下,用温水清洗病人的身子。用自己全身的力气把病人翻到干净的床单上,手疾眼快地把脏床单继续卷过去。换水再洗一遍病人,搌干,涂药膏。再逐个清理褥疮,必须把褥疮上的大便清理掉。这个大褥疮清理一遍要用不少时间。用多少时间也得弄,咱自己的手上沾一点就像小蛇缠上似的,这么多脏东西泡着,她人得多难受!你要是能动,捅捅我,让我早点醒啊。你要是会说多好,直接跟我说,何必托梦,绕这么大弯子,受这么大罪。她自责,责怪自己睡觉太死。幸亏我怕蛇,如果像有的人那样不怕蛇,醒不了,你托个什么梦?其实把手放在被人被子里,就是想出来的一种办法,看来不太管用。得想个什么办法不让自己睡得那么死。

睡神不让她想,不让她思考。睡神占领着她的大脑。它不打算退出去。因为这还是深夜,天经地义属于睡神主宰的时间。她的办法想不出来,手指的动作已经变得迟钝缓慢。最后一把擦完,盖被坐下把手伸进病人的被子里,几个动作和在一块儿,想换个姿势已经来不及,倒在床沿上又睡着了。睡得还是那么沉,那么死,梦也开始了,在梦里也是睡着了。睡神很满意,它很尽责,这样的睡眠质量好,十分钟顶上几个小时。

窗外一架黑色的直升机,带着圆圆和男孩儿,缓慢地起飞,贴着城市灯光飞行。灯光下照,灯光以上是一片黑暗。直升机在黑灯区超低空飞行,这里没有雷达,不被发现,飞行很安全。这架飞机是一只蚊子的外形。蚊子的圆形座舱随着孩子的身形大小,一点多余的空间也没有。座舱外壳不是钢铁的材料,是软的。软的材料不仅坐在里面的人舒服,它能吸收声波、光波、雷达波,避开雷达搜索。飞机的声音也象蚊子,飞机的飞行姿态也象蚊子,飞得非常平稳。如果不幸被人看见了,远远的只以为是一只蚊子。飞机隐形效果极好。

“去哪儿?”

“去找你妈。情报是阿红给的。阿红妈妈医院的一名护工。她的家在很远很远的山区,听说她是被人骗到城里来的,生过一个孩子,想回家去,没钱走。也不知道自己家在那里。开始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你看像不像你妈?如果你觉得像,让机器蚊子取她的血,跟你的血作比对,对上了就没错。行吗?”

“行。”

飞机挂在病房窗外的大树上,放出两个孩子,机身如柔软的织物贴敷在树干上,随着树形隐蔽了。浓密的树叶帮助两个孩子隐蔽自己的身体。他们在那儿向室内观察。这一宿的事情,俩个孩子全看在眼里。

“这个人,没文化,没财产。她穷、苦,但是她善良,行吗?。”

“行!”

“确定?”

“嗯!”

“让蚊子取血。”

黑色的蚊子无声无息地穿过窗缝儿,落到床沿睡觉人的手臂上,它的刺针刺进她的皮肤它肚子开始膨胀,膨胀到一毫升体积那么大——被夜班护士看见了!

“啊!蚊子!黑蚊子!大黑蚊子!特大个的黑蚊子!”

“报告总值班,蚊子叮人了!”

“报告公安局,蚊子叮人了!”

“咱们去哪去?”

“回我家。”

“为什么?”

“不回我家回哪?”

“我不想在你家住了。”

“你去哪?”

“不想告诉你。”

“你不在我家住,必须让我知道你在那里!因为第一,有了结果我好告诉你。第二,我就想和你一起玩。”

“玩,玩,我可不想玩。我不想跟你玩。”

“如果这个人不是你妈,我们还得继续帮你找啊,离开我,谁帮你?”

“——?”

“你不是机器人,没法接收我的信息,你必须和我在一起。”

“我不想和你在一起。”

“离开我,你没法找你妈?”

“我不信!我就想走。咱们现在就分手,别管我去哪?”

“你想呆在这儿?你想陪着她?呆在这儿,危险!我们的目的没达到就暴露了,我们什么也做不成了,你还想不想找你妈?”

“——?”

“我们必须听指挥,我们的方法是科学的,科学的方法也不能着急,必须有计划有步骤地进行。你想想我说的对不对?”

“——我就是不想在你家呆下去!”

“我让着你,让你随便玩,不跟你抢,还不行吗?”

“那也不行,说不行,就不行。我就要走。”

圆圆的任性不好使了。小哥哥任性起来比自己厉害十倍。他不是在耍任性,是眼前这个护工,这个善良的乡村妇女把他吸引了。他对这个人有了幻想。说不定他有了不想放过她的打算。看他心事很重的表情,圆圆放弃了自己的任性,她打算顺从他,随着他的意愿办。

“那好吧,我陪着你呆在这儿。等天亮了,我们被人家发现了,把我们捉去。我们坦白从此被关在家里,什么也别想干了,说不定还连累我们的魔王,等着警察把我们一网打尽,我什么本事也没了。”

她猜的差不多。眼前这个辛苦工作的女人深深地把他吸引。多么善良的人,忍不住让人爱上。这个人能做自己的母亲有多好!他有了一个想法,有了一股冲动,他不想放开她,他想陪在这儿。他想现在就过去帮助她。即使,即使她不是母亲,她没有那般经历,他也想陪在这儿。他那也不想去,就想呆在这儿。

“你能让我变形吗?”

“我可以变,你不行。”

“为什么?”

“我是机器人,你是生物人。”

“你要是真心帮助我,要么你自己变出一个人帮助她夜里干活,让她睡觉。要么把我变成机器人。我帮她值夜班。”

“这么又脏又累的活,我看你别干!还不能确定她就是你的妈妈,你何必呢,别犯傻。”

“滚!滚!”

“对不起,我伤害你了。”

“滚——!”

“容我改正啊,把你变成机器人容易得很。跟我到魔王哪里去一趟就行。不过,我可没把握,你还是不是现在的你。”

“保留我的感情基因,赋予我强大力量和智慧,帮我实现我的愿望。”

“究竟怎么变,权力掌握在魔王手上。会不会根据你的愿望变,我可没把握。现在的我不是过去的我。”

“过去的你不做现在做的事?”

“不知道。你还是慎重一点吧!你要好好想想。据我所知,没有人愿意把自己变成机器人,变成没心没肺的。我不是自愿的,我是被机器魔王变的。没有征得生物圆圆的同意。再说了,现在不能肯定她是你妈。”

这话有一点儿对。我的母亲在哪?在做什么?在过什么样的生活?比这个人更辛苦?如果比这个人更辛苦,更需要我帮助。我愿意离开这里。

“难道不能帮她解决点问题吗?难道我们就这么走?你这机器人白有那么大本事!”

“没办法,帮不上什么忙。她只要对工作不那么上心,就没有这么辛苦。夜里想睡觉就睡觉呗。一切等到睡够了觉,等到天亮了,大家都工作的时候再干,有谁知道夜里出了什么事?”

“混账话!滚——!”

“机器人服务是机械的,永远不可能像人这样用感情做事。就像现在,我不觉得你骂人的话对我有什么伤害,我不脸红,不难过,只知道你的用词属于不礼貌不文明罢了。”

“混帐东西!滚——!”

“你不爱听,我也得说。我是冷静的不生气。我说话求科学,求准确。把必须说的话说清楚,说明白。避免你们人类用感情做事,做出蠢事。”

“住嘴!住嘴!住嘴!”

“不能住嘴,必须把该说的说完。你希望我们帮助她?比如说造一个机器人,机器人工作依靠固定的程序。例如我们设定固定的时间翻动病人,给病人清理。它就定时工作,不管病人是否需要到时候就折腾病人。时间间隔长了病人遭罪,太短了影响病人休息,遭罪的仍然是病人。机器人动作是不带感情的,不带感情有什么好处呢?”

“住嘴!住嘴!住嘴吧!吹牛的家伙!无耻的家伙!”

“又说不文明的话了。人类就是这样,不顺心就发火,骂人,不文明,于是就出错,就失败,就造成祸事,就……”

机器人也这么唠叨!他忍无可忍了,出溜,从树上下来,跑了!他要跑,跑得远远的,跑到自己做主,做主自己事的地方去!他跑,跑出医院,跑出城里,跑了很远很远——跑到郊区。跑到自己出生的地方。大片的庄稼地,窄窄的乡间公路,泥泞的田埂。他觉得自己不渺小,自己不是一个小孩子,是一个脚踩地,伸手就能碰着青天的大人。他举起自己的手,向上伸,伸,伸——果然好像就要碰着天上的一颗星星了。啊,我能,我能,我能做我想做的事!谁的帮助也不要!什么机器人,放屁,放屁的机器人,屁事也管不了。滚,滚,滚一边去,机器人!光知道吹牛,一丁点儿实际的事也做不成。

他怀里抱着一个包。包儿不大里边是些平常用的东西,既不是金,也不是银,更不是钱。是些家常生活,过日子必不可少的东西。这些东西有点奇怪,既不能吃也不能穿,却是不可缺的。是个什么形状也说不清。是谁给他的呢?是一个老人,一个胡子和衣服一样长的老人。一个穿着古代的长袍子。袍子没有领子,袖子又宽又长。他笑眯眯,望着他,唠唠叨叨说了好多话,他一句也没记住。他好像没说话,只是笑眯眯看着他。他说话了!嘴在哪儿,一张一合一张一合,那个机械劲儿有点象机器人,不,不是机器人。他笑得很慈祥,很舒服,笑得那么温暖,那么宽容。他笑什么呢?那不是讽刺的笑,是鼓励的笑,他眼睛向下看。对,他来自天上,他站在高处,所以是往下看,当时只有他在场,只对他一个人在看,在笑。他交给他这个小包儿。他没问包里面是什么就收下了。为什么接受一个陌生人给的东西?平时,哪怕是一分钱的东西,只要是外人给的坚决不要。决不无缘无故接受别人给的东西。这次为什么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呢?哦,对了,想起来了,这些东西不是给他的,是送给她的,那个他刚刚认定,是她母亲的那个人。他把包往怀里搂得更紧一点。小包儿很小,塞进自己的衣服里没问题。于是,他紧紧地严严实实地把小包塞起来。现在不让她看见,待会儿给她一个惊喜……

天亮了,天大亮了,感觉身体这么轻,好象脚不沾地儿,哦,对,还是坐蚊子飞机的感觉,忽地一下飞过去了,蓦地一下,回到医院。医院里怎么这么安静?夜里安静,大白天的也这么安静?他拐弯抹角地走在楼梯上,穿过一间一间的病房,每一间都相像,好几间里都有护工,都有女护工,他叫一声,人家一回头,看他一眼,冲他笑一下,他定睛看,不是,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你为什么笑我?我要找妈妈,这可笑吗?他不再喊那个字,他只是悄悄地,一间一间地找过去,一层一层地找过去。这间窗外有棵树,是这儿,就是这儿。他吹了一口气,门轻轻地开了,是这儿,就是这儿,你看她还在睡呢。可能是刚刚才睡。她太缺觉了,等着吧,千万别把她吵醒。他把小包儿从怀里拿出来,小包儿变沉了,沉得几乎拿不住,呼啦一下掉在地上,咕噜咕噜滚到她的脚边,一下子把她惊醒,她顿时抬头,看见了他!她笑了:

“你吓了我一跳,你找谁呀?”

“你有一个孩子吗?”

“有一个。就像你这么高,就像你这么懂事,就像你这么好。”

“你是我妈吗?”

“——多奇怪的问题!我不是。”

“我想你是!跟我回家吧!奶奶老了,爸爸傻,跟我回家吧,我帮你照顾他们!”

“——?!”

她只是笑,笑着摇头不回答。他伸手拉她往外走,她不同意,想要挣脱他的拉扯,她力气真大真的挣脱了,他被甩开,从高处掉下去,他醒了,原来他在树上做了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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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妹俩在逃家时,在海边玩时,不小心溺水了。醒来时发现周围的人都穿着古装,看见自己时吓了一下,这手咋变的这么小嘛,根本就是个小婴儿嘛。既然来了不好好玩玩对的起自己嘛?看姐妹俩如何玩转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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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早以前我就想写本小说,属于自己的小说,女主名叫梦里,做梦的梦,梦里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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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部悬疑小说。一座诡异的江南荒宅中隐藏着一个尘封百年的历史谜团。九龙宝鼎暗藏惊世宝藏,藏头血诗牵出惊天密谋。各大赫赫有名的江湖组织齐上阵,演绎一段风云激荡的传奇。其中人物之间纠结的爱恨情仇,让作品于诡秘的氛围外多了一份情感观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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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帝都第一新贵,手段强硬,狠辣果决。他有野心,欲复仇,不让任何人阻拦自己的脚步。这样一个看似没有软肋的人,在得知司令官家的姑娘要订婚时,终于暴露出了自己的短板。就算是抢,得罪天下所有人,他也不可能将那个人送进别的男人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