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圆的妈妈也是医生，她还爱好文学，做着一个作家梦。工作之余不停地写呀写呀，总是发表不了，她不在意。又工作又带孩子，没有时间看需要看的书，这是作品不能发表的原因。只待退休以后全心全意写小说。现在零零碎碎地写一些短小的故事，哄孩子用。作品质量肯定不成熟。如果十全十美了，出版社不至于不给发表。所以她写的东西对孩子保密，只给她讲故事，不给她看原文。
由于妈妈的用心，圆圆不足一岁开始认字。孩子重复地发一个字音：da，da，da妈妈写了汉字‘大’。只要她da，da，da，妈妈就把这个‘大’汉字举到她眼前。不记得这样重复了几次。一次，孩子在一个包装纸上发现了‘大’。小手指着口里念着‘大’。大人激动得好像孩子失而复得。循着这个路径开始了认字游戏。不到两岁就能认几百字了。如果不上幼儿园，继续在家这样认下去，五岁之前，认一千字没问题。那样的生活轨迹不符合现实。妈妈必须得工作。孩子两岁必须得去幼儿园。否则不合常规，无法适应社会。大流不得不随。不过，妈妈的苦心没有白费。圆圆养成了爱听故事的习惯，断断续续地认字，加强了她的好奇心。老想看看妈妈在写什么。有什么新故事。妈妈写的东西，她磕磕绊绊地能读了。这次变成机器人，完全能够自己阅读了。她回到家来，妈妈不在（妈妈到处找她呢！）。立刻打开妈妈的电脑，打开妈妈的文件夹，哈！真的有一篇新写的故事，她一口气读下去：
被忽略的孩子
一走进诊室，我就被一个眼神攫住了。
这是一个绵软的、没有力量的眼神。这是一个绝望、又渴望的眼神。这是一个想抓住一个人，又什么也抓不住的眼神。这是一个飘落在我身上，随我游动的、若即若离的眼神。
诊室从来都是这样乱哄哄的，总有一群人围着大夫。个个拼命的往前凑。七嘴八舌抢着跟你说话。挤在最前面的往往不是真正的患者，是患者的家属、亲属。他们挤定位置以后，再把真正患者带到你的面前。你不得不在这一群和病人不相干的人面前接诊患者。无论怎样私秘的问题，也不得不在一群不相干的人面前发问。只在体格检查的时候，勉强拉上一面又小又脏的屏风。
这种没有秩序的环境，（他们之间实际上是依照先来后到的秩序，每人又害怕别人不守这个秩序。所以，就这样一窝蜂似的挤在大夫周围。）大夫是无奈的。哪个也不敢得罪，谁挤在前面就接待谁。这就是一个需要集中精力，静心思考，调动全部知识的大夫的工作环境。中国大夫的耐心和谦卑，大概举世无双。病人，主要是病人的家属，可以把从患者、亲属、以及社会上获得的所有不满情绪，在这儿一股脑地发泄给大夫。任何与疾病无关的问题，大夫都必须回应。不能说，‘这个问题与疾病无关。’说了，就是吵架、告状、投诉。投诉的结果，百分之百的大夫无理。赔礼道歉再扣奖金。告状人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我哪知道这个与疾病无关。就是真的无关，你为什么不客客气气地说？总之，在医院，大夫对面那群人总是有理。大夫首要的情绪是，提防有人投诉。其次才是考虑专业问题。
但是今天，现在，那个攫住我心灵的眼神，让我不安。凭着职业的敏感，我感觉到这里有重病患者，有紧急的情况。我忍耐不下去，推开挤到前面的来人，脱口而出：有特别难受的人吗？有个声音从角落里传过来：“看看俺这孩儿吧！”
扒开人群，在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孩子。一个少见的营养不良的孩子。大约5岁。一双无神的眼睛，半闭半睁。这就是攫住我心灵的那双眼睛。
“孩子怎么不好？”我语气急速。
“孩子没妈”一个衣衫不整的老太太，守着孩子。
“孩子这样多久了？”发问间，我已经听诊完了。心率极快，是休克前征候。应该柔软的腹部有点硬，有疼痛反射。大概是个急腹症。应该马上送外科急诊手术。
“孩子没妈”老太太，答非所问。
“孩子说过哪疼吗？”我已经抄起电话联系外科急诊。
“孩子没妈”老太太，还是答非所问。
“孩子像这样没精神，有多会子了？”我尽量找寻老太太能理解的通俗字眼。
“孩子没妈”她仍然答非所问。
急诊室的平车来了，病危的孩子进入了快速的抢救程序，可以让人缓口气了。
和乱哄哄的诊室比较，这病房外乱哄哄，算作正常吧？衣衫不整的老太太，正在人群中演讲。眼睛环视四周，双手上下摆动为了加强语气。任何人，从旁一过，都能抓住讲演的中心内容。因为她的叙述，总是一句话重复若干遍。直到听众不耐烦要求往下讲——这种要求还得是听众中的大多数——才进到下一个故事层次。老太太边讲边用昏花的老眼巡视听众。随时准备为个别听众讲解。今天的内容是述说孩子的母亲是买来的，生下这孩子就跑不知去向。孩子的父亲是个智障人，她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如果不买个媳妇，谁肯嫁给他呢？买这个媳妇没有白花钱，给我生了一个这么好的孩子……
我又感觉到了那个眼神。那个绵软没有力量的眼神。那个渴望又绝望的眼神。那个想抓住一个人又什么也抓不住的眼神。那个飘落在老太太身上，带着屈辱，带着恳求，恳求老太太住嘴的眼神。我禁不住不客气地打断老太太的讲演，拉着她回病房去。
孩子蜡黄的小脸上，眼睛大大地睁着望着我。感激吗？没有。疑问吗？没有。要求吗？更没有。只是一双清澈、没有内容、准备包容的眼睛。
老太太仍然是一门心思地要向我单独述说孩子母亲的故事。我用眼神告诉孩子：我对那些故事没兴趣。我打开带来的礼物。让他挑选：“这不是我买的。医院对小孩子病人每人送一份。喜欢什么？”孩子的眼神活动了。抬起绵软的手臂，指向一本小书。“我给你念念？”他没有反对。我小声地读给他听：……
小患者听得入了神。故事的每一个字，像一滴露水珠，滴在他的眼底，在那里积蓄，薄薄地积了一层。已经反射出太阳光的波影了。真希望，这甘露不停地积蓄下去，积成深邃的潭水。让心灵不再干涸。
我每天念一小段，打算念到手术伤口拆线，出院那天。每天看看孩子，不用说什么话，就用这个故事代替我想说的话。我知道孩子想要什么。不必说。说出来我不好受。他必不承认。我原来打算给孩子讲喜鹊做窝的故事，不，那不是这个孩子想知道的，那会惹他更想妈妈。
……
科里向医院汇报了病孩的身世。医院大大振奋了一把。好像从天上掉下了一块肉馅的馅饼。说得文雅一点，掉下的不是馅饼，是一块宝贝。一个使医院扬名的宝贝。也不对。用词太俗！确切、又文雅地说，是一个机会，一个使医院从此扬名的机会。一个使医院大发展的机会。医院为此组织了一个领导班子，专门策划、组织、利用这个机会。这个关乎医院生存，金子都不换的机会！
第一步先期投入：免除小患者的全部医疗费。
第二步人工投入：请有爱心的医护人员，专项陪护。包给孩子做饭的后勤食堂。
第三步最没有把握，花钱请媒体。医院有难言之隐。这事难办。难办也得办。不舍本，哪来利呢？这就是花钱的事！
孩子出院一切事情准备就绪了。大礼堂摆了鲜花，大字的横幅标语。医院最美的护士一字排开，一改工作打扮，全是最美的便衣时装，十分养眼。音响设备调试完毕，欢乐的流行音乐提前放响，整个医院洋溢着节日的气氛。会议主持，一男一女，打扮得庄严得体，主持水平之高完全不在央视春晚之下！台上台下，个个方位都布置了很有气魄的录像设备。各项事宜按部就班，二位主持款款地登上舞台……
意料之外的情况发生了。大会主角，准备出院的那个没妈的小患者，不辞而别，不知去向。陪他的衣衫不整的老太婆号啕大哭。各个方向派人去找。结果医院没有，家里也没有。最后只能报警。
——孩子，你去向了那里？你的眼神永远地攫住了我的心。
圆圆坚决相信，妈妈写的故事都是真事。这篇故事的主人翁定是真人。他跑了，好多人正在找。圆圆要赶在所有人前面找到他。于是她立刻关掉电脑，从桌子上出溜下来，向家外跑去。她要去找那个没有妈妈，刚刚做了大手术，从医院里逃出去和她同岁的男孩子。
‘妈，我回来了，我又走了，我去找这个小哥哥。’
这是圆圆给妈妈留的字条，让妈妈放心。她不但会读还会写了。
到哪去找小哥哥呢？（只要是男孩子，圆圆都叫他哥哥，她还不知道哥哥应该是比他大的男孩。）去妈妈的医院！病历上有小哥哥的个人信息。可以知道他家住哪里。不行。病历不会随便给人看。再说，妈妈的同事，好多人都认识我，见了失踪的我，会大惊小怪，见了外星人似的。说不定还要把我扣住，不让我乱跑。那样什么事情也做不成。妈妈写的故事里，没有写他详细的个人信息。咳，这就是文学作品的不好之处，无用之处。真正真实的地方省略了。只留下人物真实思想。我只能按照他思想的方向去找。
圆圆掰着手指头，她的手指比一般人柔软，而且四根手指几乎等长。它可以造出许多曲线，曲线的图形使她联想，联想到很远。小哥哥没有妈妈，不愿意人家谈论自己的妈妈。不愿意别人拿他当稀罕似地议论纷纷。要想阻止外人的议论，就要找到他亲生的妈妈。只有这样才能堵住那些无聊人的滥嘴。他唯一的愿望就是找到他妈。
妈妈离他远吗？她如果爱她的孩子，就不可能离得很远。也许就在离小哥哥不远的地方。也许她就在小哥哥不远的地方给人家打工。经常跑回家去远远地看看自己的孩子。不对，不可能，那样会被周围的大人认出来。也许，也许她非常小心地躲躲闪闪，每次都不让别人发现，这种可能性是挺大的。
也许，他的妈妈就是与众不同，就是一个不懂得疼爱自己孩子，只顾自己追求所谓幸福的人。已经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忘了自己是有孩子的母亲，不知道自己有责任。小哥哥真倒霉，碰上一个不配做母亲，偏偏又作了母亲的人。也许，她这样做有不得已的理由。小哥哥心里怨恨她吗？不，不恨。孩子不会怨恨母亲，就像母爱自己的孩子没有理由一样。
小哥哥不喜欢周围人议论纷纷。那种鬼鬼祟祟的氛围伤害了他的自尊心。伤害了他的母亲，伤害了他爱母亲的心。母亲是他的，是一份圣洁的私人感情，别人没有权力拿来当谈资。也许，他学了母亲的做法，逃得远远的，到没有人知道他身世的地方。到一个没有人把他的身世乱讲的地方。
可是，小哥哥，你还小呀，你能到哪里去呢？你吃什么，睡在哪呢？流浪街头？太危险！会被坏人利用！让你受苦！有生命危险！寒冷的夜晚，你要被冻得生病，生病了没有妈妈——她不敢往下想了。
你到我家来吧，我妈妈是好心肠，她从来就尊重孩子，不强迫孩子做不愿意做的事。有耐心给孩子讲道理。虽然有的道理，一套一套的，我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但是那种耐心，让你必须听她的。到我家来吧，跟我一块玩，到外面去玩也没关系，谁敢欺负你，我来对付他！现在我有力气，我有超出一般孩子的力气！现在我是机器人，我的体格强壮，谁也打不过我！我不许任何人嘲讽你。谁要不识趣，我就给他厉害看看！
也许，你不愿意在陌生人家里生活。没关系，你暂时来我家。我帮你一起去找你的妈妈。我还有大力哥哥，阿文他们。我们都是机器人，是生物机器人。我们能力超凡，我们都很友善，乐于帮助人。我们有大人没有的智慧。任何困难都难不倒我们。我们肯定能帮助你实现你的愿望。
我估计你跑不出去多远。因为你不是机器人。你家周边，医院周边，或者某个熟人住所周边是最重要线索。你没有我们芯片的头脑，掌握不了远走高飞的本领。依这样推理，还是要先知道小哥哥的家住在哪里。还是必须得看病历，那里有准确的信息。或者找妈妈，从她哪问出来。咳，还是得请妈妈帮忙，真没办法，回家去吧，回家去等妈妈。不到医院去，那里有好多人见了我不会放我走，准对我纠缠不休，或者亲自把我押送给妈妈，再七嘴八舌地问个不停。不能让我跟妈妈说上我要说的话。不去医院，回家，回家等妈妈。
“妈妈——”
“啊呀！啊呀呀！啊呀呀呀！”
“妈妈——”
“我的天！我的地！我的爹！我的妈呀！”
“都不是，我是圆圆。”
“我的心！我的肝！我的骨头！我的肉呀！”
“都不是，我是圆圆。”
“我的——我的——我的儿呀——”
“我是圆圆，我是女孩儿！我是你的女儿！”
“我的……我的……我的，我的一切的一切呀！”
“妈妈，妈妈，我是圆圆，我要小哥哥！我要小哥哥跟我玩！”
妈妈无语。两眼盯在圆圆身上，双臂把女儿紧紧抱在自己胸前。用手，用嘴，用眼泪把女儿上上下下梳理着一遍又一遍。女儿，孩子，幼小的孩子，这是母亲的什么呢？是一个无法描绘，无法叙述，无物可比的关系。是一种不用描绘，不用叙述，不用比喻的关系。任何语言都苍白多余。母爱这种关系，这种现象，是全人类相通的，甚至相通到所有的动物界。老虎，大象，狮子，狗熊，河马，猩猩，猴子……只要是母子，相亲的性质都相似。唯有人类的母爱最动人。
“妈妈，我要小哥哥，我要小哥哥跟我玩儿。”
“告诉妈妈，你去哪了？把妈急死了！”
“这不是回来了吗，我要小哥哥。”
“哪有小哥哥？”
“你写的小哥哥。”
“——那是故事，那不是真的。”
“你说的，你写的都是真人真事，你说的，你说的，你不许骗人。”
“先告诉我，你，这几天，你去哪了？”
“不行，先告诉我小哥哥是真的，是真的！”
“那这样好不好，妈告诉你一句，你告诉妈一句。”
“公平合理。那好吧。你先告诉我，小哥哥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真的。”
“你没骗我？”
“妈妈从来不骗圆圆。”
“你写的故事也不骗人？”
“从来不骗人。”
“那我要去找小哥哥。”
“为什么要找他？”
“要他来咱家。要你做他的妈妈。小哥哥一定是去找他的妈妈去了。他不喜欢别人说他没有妈妈的事。我要去找，我要去找他。”
“妈告诉你好几句了，该你告诉妈妈了，这几天你去哪了？”
“嗯，嗯，在花园玩呀！”
“玩什么？”
“钓鱼，骑马，打仗。”
“后来呢？”
“妈妈：钓鱼，不用钩。”
“好。后来呢？”
“大力哥哥带我骑马。”
“后来呢？”
“后来，后来什么呀？后来，不是现在吗？现在不是我回来了吗，你不是正抱着我吗？还有什么可说的？紧急的是赶快去找小哥哥，他有病，刚做完手术，我要找他，找他来咱家，哇，哇，哇——”
妈妈把她放到床上转身走开，任凭她尽情地哭。这个程序一点没改变。这是从小给她的教育习惯，想哭就哭吧，大人决不在这时候迁就你。你有要求你就说，哭不管用。今天，她不但走出去，还回手把门带上。孩子立即不哭了，一把扑过来，不让她带门。
“妈妈，我不哭了。”
“告诉妈妈，你后来去了哪？”
“后来，我去找大力哥哥。”
“再后来呢？”
“再后来该你说了！”
“你想知道什么？”
“我要帮小哥哥去找他的妈妈。”
“你们都是这么小的小孩子，能干这么大的事吗？”
“那你要帮助！”
“当然，现在我让你好好回答妈妈的问题。”
“公平合理，一人问一次！你帮助他了吗？”
“当然。”
“怎么帮的？”
“好多人帮助他。”
“结果呢？”
“结果把他找到了。”
“他现在在哪？”
“该你告诉我了，大力把你带到哪去了！？”
“不许这么凶地跟圆圆说话。”
“好，我不对，我太着急了，我不对，我改。大力带你去哪了？”
“嗯——”
“带到哪去了？”
“那是哪呢？”
“想想？”
“不是带我去哪了。是我去找他了。”
“嗯？嗯？你去找他？到哪去找他？”
“天黑了，我去找他。”
“啊！？天都黑了！”
“是呀，不应该天黑了还不回家，所以我去找他。”
“找到了吗？”
“该你说了？”
“唉——”
“你找到小哥哥了吗？”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找到了。”
“在哪？他现在在哪？”
“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你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之后，我才能告诉你。这叫公平合理。”
“找到了，不过不是找到的，是，是，是——”
“是什么？”
“忘了。”
“想一想。”
“想不起来了。”
“慢慢想。”
“我猜，你们在他家附近，找到他的，是吧？”
“差不多。”
“你们用了多少时间找到他的？”
“没用多少时间，很快。”
“一天？”
“嗯，嗯。”
“不到一天？”
“嗯，嗯？”
“肯定不到一天，肯定没让他在外面过夜？是吧？”
“当然！”
“那还差不多！”
“什么差不多！该你告诉妈妈了！”
“告诉什么？”
“你离开家好几天，你失踪了，许多人为你着急，妈妈差点急死，你知道吗！？”
“妈妈，对不起。我不想那样，那不是我的本意。我要回家，我要在天黑以前就回家，所以我去找大力哥哥，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可是——”
“遇到坏人了？”
“没有，遇到一个机器人。妈妈，机器人算不算坏人呢？”
“……？！”
“小哥哥现在在哪？”
妈妈把耳朵贴在孩子的胸口，禁不住自己的心跳加快了。自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控制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让心沉回去。可是不行。心一下子沉了，沉地够不着了。思想没有心托着，飞了。思想被重重的呼气呼了出去。思想飞走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想听的听不到，想看的看不见，想说的说不出来，想思想思想不了。人瘫痪了，思维瘫痪了。四肢的肌肉失去神经的支配，由紧张变得松弛，变得绵软无力，双臂松垂下来，孩子从手里掉下去！自己随着孩子掉下去，掉进一个无底的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