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林镇，季家后山，铁乌树的影子被夕阳拉的老长，远处红霞宛宛，丛山在这最后的阳光下不自觉地变得晃动与虚幻。
铁乌树下的的斜坡上，一个双手抱头的十二三岁少年静静地躺在那里，黑色布衣下露出的手臂和小腿带着淡淡的淤青与血痕。夕阳照耀下，少年略带稚气的白净脸上写满了淡然，嘴里叼着的草随着二郎腿一同有规律地晃着，仿佛对这些早就习以为常了一般。
“真是无聊。”
吐掉了叼了好久的草，少年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黑色眼眸里散发出的慵懒气息拂过稀稀疏疏的草地，摆动着的草寂静无声，却透着几分无奈。
哗啦啦！
一个小小的身影顺着斜坡滑下，正好挨着少年停了下来。
“哥！”一张比少年小两三岁的脸庞满是兴奋，几颗汗珠顺着耳边流了下来。
“我就知道你又来这一个人睡觉了！”
少年满脸无奈地伸出手，一边擦着弟弟脸上的汗一边说道：“子枫啊，以后出场能不能不要总是这么出人意料啊。还有哥不是告诉过你吗，哥不是在睡觉，是……”
“是在想一些事情。”季子枫满脸鄙夷的歪着嘴打断了哥哥的话，“这话你都说了八百遍了，鬼才信你！”
“今天比试上我可是狠狠地教训了季岩那个家伙，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比试上欺负你！”
看着季子枫犹如出了一口恶气的样子，少年无奈地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好了好了，就你最厉害。比试嘛，输赢在所难免，我也早就习惯了。”
“可他也太过分了，明知道你打不过他，还要下那么重的手！”季子枫噘着嘴忿忿道。
“好了好了，”少年一把揽过季子枫的肩膀，心中生出几分暖意，“你小子这次表现不错，回去我跟钱爷爷说说，下次去炽火城卖元器的时候带上你一起，怎么样！”
“真的吗！”季子枫一下子蹦了起来，眉开眼笑地看着少年。
“那你要陪我在城里多玩一会儿，上次爹带我们去的时候福寿街的小吃我都没吃够呢！我还要吃那个阳灵果汁做的团子，还有烤鹿腿和锦鸡蛋......”
看着季子枫流着口水满脸遐想的样子，少年也是忍不住地笑出了声：“好好好，知道你能吃，到时候一定让你吃个够。”
“嘿嘿，我就知道哥哥最好了！”
季子枫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挠着头对少年说道：“对了哥哥，钱爷爷让我来喊你，说你今天的五十斤星陨铁还没提炼呢。”
少年懊悔的拍了一下脑袋，从地上一跃而起：“怎么把这事忘了，你怎么不早说？”
“完蛋了又要挨钱爷爷骂了……”
季子枫挠了挠头：“这不是你说去炽火城我就忘了吗……哎哥你慢点……”
......
兄弟二人一路狂奔，风风火火地跑进了季家大门，连守卫的招呼都没顾得上打，径直地向着季家最南边那个有着长长烟囱并不时有滚滚浓烟从中冒出的建筑跑去。临近，只听到叮叮当当、乒乒乓乓的金属敲击声不觉如耳，并不时有阵阵热浪从那边涌来。到了那里，一个魁梧高大的老人已经站在了门口。只见老人身上脏的发亮的破袍子特别引人注目，满脸的白胡子沾满了灰，一双比寻常人宽厚很多的大手也满是乌黑。
“钱……钱爷爷，我来晚了。”少年拽着弟弟，一直跑到老人面前才停下。少年看上去竟然还有点紧张，哪还有之前躺在草地上的半分慵懒样子。
季子枫知道，对什么都表现出无所谓的哥哥，只有在面对这位老人时，才会真正收起那份对什么都无所谓的心，认真起来。所以就站在哥哥一旁，低着头不敢说话，不时偷偷瞄几眼老人的反应。
“子枫啊，你先回去吧，等你哥哥锻造完我就让他回去。”老人厚重的声音很平静，满是皱纹的脸上没有一分波澜。
“好。”季子枫乖巧的说完，向哥哥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赶忙转头就走。
少年扭头狠狠地瞪了季子枫一眼，然后回过头变脸般地向老人嘿嘿嘿地傻笑，因为他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
“笑！你还好意思笑！！！”
老人突然爆发的声音像打雷一样，连走远的季子枫听到后都吓得蹦了起来，心里暗暗为哥哥默哀：“哥哥啊这可真的不怪我，你可别因为这次就不带我去炽火城了啊……”
少年闭着眼睛，眉头紧锁，双臂交叉紧紧地贴在身前，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还是觉得身边的锻器室都震了一下。过了几秒，感觉周围安稳下来，他慢慢睁开眼睛，抬头看到老人那双严厉中带着愤怒却又藏着几分慈爱的眼睛，连忙一只手拉着老人的手，一只手抚着老人的肚子，笑嘻嘻地道：“钱爷爷，您就别生气了嘛，我按您说的背着那块纹钢围着后山的小湖跑了一百圈，累的不行了就躺下来睡了一觉，一觉醒来就到了这个时候了……”
“你当我真的不知道？”老人的语气缓了几分，冷笑道，“那块纹钢也就才百斤重，子枫前几天就告诉我看见你背着三百斤的纹钢在湖边跑，然后你还叫他帮你保密？”
少年见老人已经知道，连忙说：“我这不是想给您个惊喜嘛钱爷爷……”
“嗯不错，是个惊喜。”老人摸了摸胡子，两眼一瞪，说道，“那看来五十斤星陨铁对你来说太少了，今天就奖励你提炼一百斤好了，做不完就别回家吃饭了。”
少年听到之后连忙想要解释，但抬头看到老人不容拒绝的眼神，又悻悻地把话吞了回去，老老实实的走进了锻器室，却没注意到，老人的嘴角偷偷地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容。
走进锻器室，周围忙碌的工人们看到悻悻走进来的少年也是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一个比老人还要高半头的光头青年打趣道：“季扬啊，你最近来的可是一次比一次晚了，小心师傅再罚你围着后山的湖跑圈啊。”
季扬像大人一样地摆了摆手，然后凑到光头旁边神神秘秘地小声说道：“师兄，这可就是你不懂我了，我这叫磨刀不误砍柴工！”
老人看到正在嘚瑟的季扬，上来对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嘚瑟，来，你不是在磨刀吗，让我看看你磨得怎么样！”
说完便双手合十，身子一顿，伸出的右手喷出一簇暗橘色的火焰，准确地射进了旁边锻造台下的火炉里。
屋子里的温度陡然上升，季扬也不再废话，走到放着各种矿石的架子旁，右手手臂一揽，就把那块百斤重的星陨铁揽在了怀里，回火炉旁的时候还顺带弯腰在地上用左手捡起一柄比他胳膊还要长的锤子。
老人控制着脸上的惊讶之色，心里暗想：“这小子，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劲了？哎，只可惜……”
在老人心中暗惊的时候，季扬已经把星陨铁放在了锻造台上，拿着锤子静静地等待着。眼中的慵懒之色渐渐褪去，在火光辉映下的小脸上，写满了与他年龄不符的认真与成熟。
星陨铁在暗橘色火焰下加热的似乎很快，不一会儿就变得通红。这时，季扬动了。左手的锤子向上一挥，变成了双手握锤，眼神陡然一厉，手中的锻造锤狠狠地向下方的星陨铁砸去。
嘭！
只见原本大致是一个立方体的星陨铁在这一击之下被压扁了三分之一，星陨铁的表面瞬间爆裂，不断地有着火星在裂口迸出。要知道，星陨铁作为基本元器最常用材料的原因，就是因为其本身坚硬度极高，密度极大，一般锻造师工匠提炼过程中途及结束形状大小都不会发生太大改变，难以想象季扬这一锤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
嘭！嘭！
大概停顿了四五秒，季扬接着是连续的两锤。力量明显没有第一锤大，却有一种很平稳厚重的感觉。
嘭！嘭！嘭！
嘭！嘭！嘭！嘭！
……
季扬落锤的速度有规律的加快着，每一轮落锤都比上一轮多一次，直到九轮过后，次数便一直维持在九下。
没有一丝吃力感，也没有多余的动作，锤子的每一次下落随着他瘦小的身材有节奏的律动着，他的周围似乎都充满着和谐的韵律。落锤的速度越来越快，到了最后，只见季扬的全身的摆动都随着锻造锤上下飞舞，眼花缭乱的动作充满着力量感与特殊的美感，锤子与星陨铁发出的叮叮咚咚的和鸣似乎也成了他最好的伴奏。只见火红通透的星陨铁在不断的撞击下不断有杂质在表面渗出，形状慢慢地缩小，变得更加光滑圆润，耀眼通透。再看季扬，因为发力涨得通红的小脸上不断有汗珠渗出，瞪大的双眼中透露出的却满是果决与认真，瘦小的身材与长长的锻造锤看上去是多么的不和谐，但又是多么震撼的真实。很难想象，这一切竟然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做到的。
如果说刚才老人只是有几分惊讶，现在却是变成了满脸的震惊。是的，季扬所展现的正是他多年来引以为傲的提炼锤法，九叠锤。这可是他沉浸锻造几十年才创造出的一套锤法啊，他只是半个月前教了季扬一次就没有再做指导，没想到季扬今天却完整地用了出来，这怎么能不让他感到震惊呢。
叮！
季扬的身体终于停了下来，手中的锻造锤不自觉的滑落，整个人一下子瘫倒在地上，脸上尽是萎靡。但是看着锻造台上足足小了一圈的星陨铁，还是抬头向老人挤出了一个艰难的笑容。然后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