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休班时,王国光为了散心,到草原上旅行,他在东胜报了一班鄂尔多斯二日游,想在草原上改善一下情绪。常言道:旅游能把死去的生活救活。在站区,他脑子里的那根弦儿已经拉得快要绷断了。
翌日清晨,旅游车从东胜出发,沿着宽阔的大街奔驰,一直向前开行,王国光昨夜在酒店里失眠,现在有些困倦,仰身靠在座椅上打盹,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不知多久,他被一阵颠簸惊醒,睁眼一看,咦,一望无际的绿野,草原!心中豁然敞亮,立马挺起身子,双眼贴近车窗,尽情观赏这壮美的风景。
草原辽阔宽广,流动着延绵的绿色,这绿色坚定踏实,就像一个偌大丰厚的庄园,牲畜无数,蕴藏着巨大的财富。沿途好似一幕幕彩色电影,在眸子中幽幽跳动:孤立的民宅,白色的羊群;甩尾的骏马,昂首的骆驼,慢吞吞的奶牛,还有吃草的梅花鹿……真是奇妙无比,美不胜收。汽车快速行驶两个小时,仍然看不到草原的边际,似乎它无限地延伸下去,没有尽头。游客们也不想看到它的边际,草原上有那么多稀奇的动物,就像大海里有许多新奇的鱼类,草原是陆地上的大海,但它比大海更安全。大海望断天涯,令人绝望,草原则天地交合,生机无限。
王国光几年前去过北戴河,对大海印象深刻,心里比较着:大海和草原哪一个好看?毫无疑问,是草原!大海博大,雾气迷茫,令人触目惊心;草原辽阔,草绿花艳,跌宕起伏,令人赏心悦目。
旅游车在一个服务区停下,导游带领游客去卫生间。王国光独自站在车外,四处观望,这时,一位漂亮的妇女闯到他面前,含笑叫他一声“国光”,王国光定睛一看,心脏登时加快跳动,这不是周秀丽吗?他慌乱得手足无措,连忙问道:“秀丽,怎么是你?”
周秀丽笑道:“这么巧,你也去旅游?”
“嗯,你怎么知道?”
“我和你在一个旅游团里,上车前我就认出了你。”
“我怎么没看到你?”
“你只顾低头走路,目不斜视,哪能看到我。”
他尴尬说道:“我没想到团里有你。”
“巧遇。”
“很巧。”
她注视着他,突然问:“国光,你的左脸怎么了?”说完,她忍不住伸手触摸那片发暗的痕迹。
王国光心里刺疼了一下,说道:“没事儿,春天干活时,不小心被撬棍划破了,落下一片黑印。”
“你干活可得注意,不要逞能。”
“我是个急性子。”
“岁数大了,得改一改。”
“嗯。”
她仔细打量着他,小声说:“老了。”
他眼里闪动泪光,感慨道:“你也是,眼角都有皱纹了,时光夺走了我们的青春。”
她脸颊泛红,问道:“我们多少年没见面了?”
他说:“已经二十年了。”
她想了想,“都二十年了,感觉很久了。”
他说:“好像隔了一生,往昔如梦。”
他俩回忆过去,百感交集,叹息韶华易逝,往事如烟。年轮是一个奇怪的神仙,时而有情,时而无意,时而憧憬,时而畏惧。然而,
任何人都阻止不了衰老的脚步
不管他曾经幼嫩
还是青春美貌
岁月都将光滑的容颜腐蚀。
衰老并不悲哀
每个人都要经历
就像大树裂开了表皮
那是年轮的遗迹。
那边旅游车马达发动,周秀丽说:“咱们上车吧。”王国光默默跟在她后面,踏上车门,仍然坐回原位。游客坐满,导游清点一遍人数,通知司机发车。旅游车开动,拐上高速公路,向着草原的深处驰去。旅途的后半程,王国光再也无法平静,一遍遍回忆自己的青春往事,回忆他和周秀丽的恋爱情景。
旅游车行驶一个小时后,拐下高速公路,沿着一条侧路,开进一处绿树成荫的度假村里,到达了宿营地。王国光下车,感到一股热浪迎面扑来,行走几步,不禁汗珠沁出。七月流火,盛夏的草原一片蒸腾,却是草原最美的季节。
游客们在度假村入住,王国光被导游安排在一个三人房间里,独住,他窃喜,暗道:瞌睡给了个枕头,正合我意。游客们在大餐厅里吃过午饭,周秀丽不去午睡,戴上布凉帽,喊王国光去高坡上看敖包。他们沿着砂石小路一直往上走,王国光在前,周秀丽在后,周秀丽问他:“你妻子好吗?”
王国光苦笑:“我哪有妻子?还是光棍一条。”
周秀丽诧异,“为什么不结婚?”
“没有合适的。”他答。
“你总是理想化,找对象差不多就行了,女人哪有十全十美的?”
“过日子哪能凑合。”
周秀丽摇了摇头。
王国光回头问:“你丈夫对你怎么样?”
“挺好。”
“你孩子多大了?”
“十六岁了,是个男孩子,淘气顽皮,刚上高一,爱打篮球,个子已经一米七啦,跟他爸穿的鞋号一样大,四十一码的。”她如数家珍地说。
王国光“哦”了一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些美事本来应该属于他的呀,而现在却被别人占据着,皆因自己的懦弱和愚蠢所致。他想象她的家庭情景:一个充满情趣的三口之家,妻子、丈夫、孩子,温馨和睦,其乐融融。周秀丽是贤妻良母,她丈夫事业有成,儿子品学兼优,生活美满幸福。
“扑棱”一声响,把他俩都吓一跳,驻足张望,只见路边的沙柳丛中飞出一物,细看,却是一只肥滚溜圆的老鹰,展翅腾起,向着低地滑翔而去,片刻,又徐徐落在一柱网围栏的水泥桩上。这只老鹰雄壮威武,但有些懒散,似乎吃饱喝足了没事儿,迷迷糊糊打个盹儿,被人的脚步声惊醒,不情愿地倒换一个地方,继续做它的美梦。
周秀丽惊呼:“这么大的鹰,翅膀足有一米长吧!”
王国光点点头,解释说:“这是一只草原鹰,个头还不算大,我见过二米长的。”
俩人继续走路,没走几步,又是“扑棱”一声,同样一只肥硕的雄鹰飞起,滑翔降落在几十米外的山坡上。“好像是夫妻俩。”王国光说,周秀丽抿住嘴笑。刚走两步,“扑棱”又是一声,第三只鹰振翅而去,落在两鹰之间的草窝里。
“一家三口。”周秀丽笑着说。
王国光看了看四周,提醒道:“这地方鹰这么多,是不是遇上了鹰窝?咱们得注意一点儿,可别受到群鹰的攻击。”周秀丽听他这么一说,不免有些紧张,“若是这么多老鹰攻击咱俩,可够咱俩招架的!”说完,她双手用力往上一推,做出一副防御的态势。王国光微微一笑,觉着她还像以前那么灵活可爱。
他们谨慎前行,一直走到敖包边上,再也没有遇见鹰族,深感庆幸。
这座敖包又圆又大,石块堆满,上面架设浓密的松枝,嫩绿幽香,一把苏力德直插中央,高耸指天,苏力德的长杆上绑扎几十条彩带,迎风飘动,充满神秘。他们沿着敖包边缘看一圈,转到正面,周秀丽双手合一,默默许愿。王国光站在旁边,思谋道:敖包相会,是爱情的象征,今日相遇,却是一个残局,看来自己命中注定就是光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