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的烈日灼目裂肤,比蜀中有过之而无不及,纵是天山上的万年寒冰也要消融到无影无踪。肖蝶舞汗滴如柱,一袭青杉紧贴上身,热风袭来,更加令人难受。但忙碌并非毫无收获,他已经将城南的大道,周围的人家,官府的位置都摸索得干干净净,可最重要的马府,却半天没有什么动静,连小厮都不见一个。马府很大,门第很高,四合院外墙上都没有窗户,门窗应该都朝向院内,从外面根本不能看到内部分毫。院落比寻常房子更加内向封闭,所以更加安全,即使胆大如肖蝶舞,不知虚实,也不敢轻易试探。
他循路而返,推开了卖菜翁的木门,买菜翁听到门响走到院中,看到是肖蝶舞便又转身进了屋。肖蝶舞跟着进了屋,却见木桌上搁着两碗面皮,他惊疑出声,“老伯,你知道我要来”
卖菜翁又端出了两个碗,取出一个酒坛,说道,“你被收了盘缠,身无分文,还是外地人,长安虽大,你又能去哪找饭吃”
肖蝶舞咧嘴大笑,“坑蒙拐骗偷,总不至于饿死”
卖菜翁给肖蝶舞倒了一碗酒,又给自己倒了半碗,“你小子有福气,人家刚送我的‘鹿胎酒’,我给你尝尝”
肖蝶舞脸上阴晴不定,若洛阳的牡丹,万紫千红,却不好推却好意,只好一饮而尽,喝到嘴里,略带些咸味,喉咙却清凉异常。
卖菜翁笑骂道,“你小子不知好歹,人家说这酒主治虚损劳瘵,我看你眼皮发黑,定是一宿未眠,好心请你喝酒大补,你这是什么脸色”
肖蝶舞摇头苦笑道,“酒是好酒,滋味也够,只是...老伯这可是女子送你的”
卖菜翁一怔,“确是隔壁芸娘所赠”
肖蝶舞道,“酒是良药,正气活血,鹿胎酒也是其中精品,可...可它主治妇女经血不调、宫冷不孕”
卖菜翁愕然。
肖蝶舞强忍笑意,吃了一大碗面皮,出了一身汗,如洗了个澡,腹中酒气渐浓,一股暖流游遍全身,使他乏意全消,困意皆无。肖蝶舞打了个酒嗝,吐出的却是腹中寒气,他拿出手绢擦嘴,却见卖菜翁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肖蝶舞不知所为何事,却听卖菜翁不好意思地笑道,“让我也擦擦,干净干净”
肖蝶舞心中好笑,他脸上的饭渍已结成渣了,却还想擦掉,肖蝶舞不点透,只是递与他手绢。这手绢是叶飘零的手绢,只是当时没有来得及还给叶飘零,才一直带在身上。
卖菜翁左擦右擦,恨不得搓掉一层皮,直到将手绢染黑,才不舍地还给肖蝶舞,此时手绢上已见不得一点白色,他不好意思笑笑,转身出了屋子,“我帮你洗干净”
当他回来已是半晌,手绢洁白如新,上面缀着的几片枯黄的叶子,似乎都要被漂白了。卖炭翁递给他手绢道,“没想到,娃娃年纪不大,挺讲究的,上面还缀上几个叶子”
肖蝶舞说道,“这手绢是别人送的”
卖菜翁一脸淫笑,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这样笑,说不出的猥琐,“是你相好么”
肖蝶舞皱了皱眉头,摇了摇头,“是我朋友借我,我却忘还了”
卖菜翁急切地问道,“朋友?”
肖蝶舞说,“虽然没有明说,但肖蝶舞认为他一定当我是朋友的.......他没有说,可他的眼睛却会说话”
他说话的时候,卖炭翁低头嘴里不知囔囔什么。在他说完话的瞬间,卖炭翁突然开口,“你方才可是去了城南马府”
肖蝶舞的心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盯着卖炭翁的眼睛,那双眼已不再浑浊。
卖炭翁笑道,“不要紧张,老夫没有恶意,活了几十年,什么看不透,早晨你问老夫马府在哪,现在身上又一身臭汗,就是九岁顽童也知你要往何处”
肖蝶舞坐在长凳上轻轻敲着桌子,眼珠乱撞,在合计着对策。
卖菜翁起身,背负双手接着说道,“你回来时眉头紧锁,多半一无所获。若老夫想要去找马府的不痛快,一定先研摩去路,至少也要看看,衙门在何处,万一惊动官家,有多久时间逃得性命,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却是马府的虚实。前两者自然不成问题,可马府门第比天高,四面又密不透风,若不是变身鸟儿,休想一窥究竟”
肖蝶舞眼珠已停止转动,死死盯住他,卖菜翁侃侃而谈浑哪里有乡下老农的模样,挥毫泼墨,神情激扬,似指点江山的白衣卿相。
卖菜翁见他如此,知他心中所想,“老夫本是读书人,二十年前边想去考取功名,可还没出城,便被伯喜马场的人牵走了马,出城又被盗匪劫走了财,逃了一条性命,只能卖菜种地以度日。如今见你自是同病相怜,一身腐朽不能帮你太多。但老朽知晓一个天大的秘密,马府虽外人不能进,但每月上旬,府中必空”
肖蝶舞来了精神,“何以知之”
卖菜翁说道,“难道府中不吃菜么”,卖菜翁的食指在他的酒碗里蘸了几下,在木桌上横七竖八的画了起来,寥寥几笔,已将马府的走势勾画的有模有样,肖蝶舞也不知真假,只管烂熟于心。
不消片刻,肖蝶舞抱拳道,“若肖蝶舞功成身退,必替老伯出口恶气”卖菜翁眼中精光爆射,浑不似老年人,似乎也找回了当年气概。“静候佳音”
夜深人静,秋婵高挂,长安城只闻梆响。城南马府内一片漆黑,房檐上骑着麒麟走兽,雕梁画栋上有花朵神仙,尽显豪华。两边的脊翼上是龙头凤尾的螭吻,左边的螭吻向内张着口,仿佛要吞云吐月。月色若秋霜,洒向螭吻,螭吻后蹲着一人,那人一身青衣,与夜色融为一体,正是肖蝶舞。刚才趁着云朵遮住月光,他才攀上高墙,爬上屋顶。
他要夜探马府,当个梁上君子!
肖蝶舞见四周寂静,便沿着房顶纵身朝着马棚而去。忽的呜呜声入耳,肖蝶舞心中骤惊!难道有人发觉?他小心翼翼地趴在黑砖瓦上,探出头来,向下扫视,却见偏院中一个小厮,衣衫不整,口中塞着棉布,正蜷缩着身子,双手背在身后,在地上不停蠕动,身上一摊血迹。
肖蝶舞心中一怔,夜行人成双,今夜除了他,府中还有一人早已登堂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