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登基典礼没过几日,淑妃便诞下一位小公主,所以此次宫宴也格外隆重一些。
我却无心观赏外面的富丽堂皇的宫殿,在教坊司里随几个舞娘依样画葫芦地描了脸上的妆,又换了拖沓繁杂的舞裙,正抖腿焦急地等待着入席好寻帝君。
旁侧却有几位舞裙格外华丽的姑娘看我似乎很不顺眼,阴阳怪气地掐着嗓子说话,“连内人都爬不上,混到今日还只是个官人,也敢往御花园跑。”
另有一位也跟着应和道,“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说着还轻飘飘地往我这里白了一眼,“要死也别拉着我们整个教坊司给你陪葬啊。”
我虽然很不喜欢她们说话的态度,但还是秉持着狐狸的风度,虚心求教道,“请教这位姑娘,是不是内人就能去那个花园了?”
她闻言语塞,气得狠狠剐了我一眼。
我却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她。
此时一位宦官匆匆赶来,扫了一眼屋内众人,目光特地在我身上流连了片刻,才转过脸同那位老妇说:“看来人是找到了,帐晚些再算吧,准备准备,该你们了。”
那名老妇连连赔笑,“公公见谅,公公关照。”
舞娘们鱼贯而出,我也急忙跟了上去。
......
在狐族,狐女善舞是寻常事,随便捉一只出来,化了人形跳一段都是惊艳四座的,我算是天赋异禀,天生跳得惨不忍睹的那种。
为此阿娘很长一阵都极度担忧我的未来,所以差了族里最好的先生来教授我舞艺,到如今,还是族内倒数有名的,乃至进入正殿匍匐候舞的时候我心中尚有几分忐忑,万一跟不上舞步,露陷了该怎么圆场......
但事实证明,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狐族败类,人间领袖。
这人间的舞未免也太像过家家了,如此我才有空一面跟着舞女东晃晃西摇摇,一面用余光四处打量帝君何处。
宫宴觥筹交错,官员众多,侍者也如过江之鲫,井然有序地端着杯盘来来去去,进进出出。
我有些气闷,这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混进宫的,现在只能站在这里跳着催人入睡的舞,听那些臣子们此起彼伏地说着恭维皇帝的话,却连帝君衣角也瞧不见,真令人懊恼。
......
已是酒过三巡。
忽听得高堂之上,听烦了奉承话的皇帝突然开口道,“邵卿何处?”
泱泱百官中,一名看着极为眼熟的老头站了出来,恭敬回话道,“臣在。”
皇帝托着酒盏,遥遥朝邵老爷一笑,“听说,邵家为朕备了大礼来贺?”
邵老爷正色道,“正是。”
皇帝一笑,“那还等什么,叫人呈上来吧。”
邵老爷示意,宫人们便压着一个人缓缓进了正殿,那人被五花大绑,口中还塞着破布,口中呜咽有声,模样十分狼狈。正是昨日大闹邵府花园的那位葛大人。
百官见之,皆缄默垂首,谁也不想趟这趟浑水。
皇帝眯了眯眼,“邵卿倒是与众人说说看,此礼何贵?”
邵老爷立刻俯首下跪,大声道,“这葛存根实乃厉武旧部,前日来邵府与臣子君临谗言挑唆,是要毁您千秋基业,离间君臣,臣之忠心苍天可表、日月可鉴,断然不能做出那等不忠不义之事,故束之,交由陛下发落!臣之礼贵,实非殿中奸人,乃是臣与在座众位大人对陛下的一片赤诚!”末了又大叩首,朗朗道,“愿与众大人共护吾皇国土安泰,天下太平!”
夸自己还带一波文武百官,这个表忠心就表得厉害了,任谁都会忍不住想帮腔的。
我跟着舞娘们转了个圈,趁着转圈的空挡啧了好几声嘴,那几位舞裙华丽的姑娘白眼连连。
果然席下众人连连称是,一个个落了杯盏叩拜下来,连呼陛下万岁。
皇帝一晃杯中酒,表情不明,“这慷慨忠心倒是无所谓,邵卿能在长安住得惯才是真的。”
一句话,大殿顿时又寂静下来,鸦雀无声。
邵老爷官拜颍西节度使,理应坐镇颍西十二州,可发妻是和硕公主,老皇帝驾崩,做女婿和孙子的如何都得赶回长安服丧,没想到来得容易,回却成了万难。
先有帝位之争,朝局动荡,好不容易皇三子登基,又有养子曲连筌叛乱,推翻新帝,自立为王后,倍加忌惮厉家旧亲,扣留长安不使返。
这话说的,是怕邵家归乡谋反了。
邵老爷如今也不敢再开口,紧紧贴着地板跪着,一动不动,如同死了一般。
底下诸位都是眼观鼻鼻观心。
全场缄默的档口,皇帝像是不知道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似得,又轻言轻语转了话说,“听闻此次力压奸人,是邵卿长子的功劳?”他捻了一个葡萄,也不吃,托手中把玩着,兀自想到什么说什么似得,“叫做君临是吧?按辈分,我也算他的舅舅,一眨眼,这孩子也快成婚了,上次匆匆一面,今日可也来了?”
我原一直盯着他手中的葡萄咽口水,听他这样一说,顿时亮了目光,在一堆下跪的人头里探去。
只见跪倒的人群中,一位少年立了出来,拂了衣袍,屈膝而拜,不卑不亢行了礼,道,“草民邵君临,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帝君!是帝君!我找到他了!
我激动起来,眼着舞娘们此处应是一勾脚的动作,我兴奋地连勾了两三下,幸亏大家的注意力全在大殿之上,我们起舞只是背景一般,无人关心,好在也无人来寻我的错处,只徒又遭了舞娘的几记白眼,我毫不在意,一个劲儿地探头往帝君那里看。
皇帝打量了一番帝君,很是宽厚和蔼的笑了,“一表人才,邵卿为国家养了个好儿郎。”
邵老爷伏地连连谦虚道不敢不敢,竖子不成器。
皇帝又道,“你如何都是和硕公主亲子,何以草民自称?”他温声说下去,“先帝在位时曾封你官爵,为和硕公主所拒,如今你也将成家立业,能自己做主了,朕若要赐你一官半职,你可愿意为朕效劳?”
我咬了咬牙,心想大事不秒,这官要与不要都是错。
要,则显贪权恋势,包藏祸心,不要,则不忠皇帝,违抗圣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