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正好,斜斜落在窗槛角落的花枝上,教人好像一伸手就能捕捉到一把充满香气的日光,有小风过,吹得大开的窗门轻轻一动,屋内极静,便将那声音放大了。
他带我进屋已有数时,只摊了纸笔练字,写的什么我离得太远瞧不见,我可以走近一些,但我总觉得他似乎在生气,他一进门就将我安置在离他最远的座位上,不摸我的头,也不同我说话,我也不敢再往他边上靠了。
可他为什么要生气?
我不大明白。
难道是为了方才那位出口不逊的葛大人?还是字写得太丑,自惭形秽到生自己的闷气?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帝君被骂时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异常,那么自然是后一种了。
想通了这点,我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过去安慰他。
大姐曾教导我说,安慰一个伤心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比惨,大约就是对方说了一件很惨的伤心事,你便说一件更惨的给他听,相较之下,他才会觉得,啊,原来我也这样幸福着的人啊。
那么问题就来了,虽然我的字很惨很有安慰人心的力量,但是我现在还是狐狸身,狐狸写字太惊悚了些,看来我只能出个更惨的了。
我于是从座位上跳下来,大摇大摆走向他,借着他双膝与书案的距离,一层层跳爬上去,扫了一眼的他的作品,有些纳闷,这样好的字他都觉着丑吗?不管了,我将双爪浸入砚台的墨汁中,泡饱了,迈大步兴高采烈地在他的作品上印了一圈,这一圈下来他的笔迹也被我的爪子覆盖的七七八八了。
我于是满意了,你看你觉得自己的字丑,但我一只狐狸只能印爪,连写字也不会,何论美丑,我比你惨得多得多呀!想到自己的良苦用心很快就会为帝君化解心中郁结,我便高兴不已,正对着他的脸曲前肢坐下来,星星眼,竖起耳朵等着他夸奖我。
他有片刻的呆愣,望着宣纸上的一片狼藉,看看我,又看看自己的笔墨,似乎败下阵来,“我本想叫你好好反思反思这离家出走的不良行径,你......”他避开我满是黑墨的前爪将我抱起来,叹了一口气,“到底还小。”
我听得满脸疑问,歪着脑袋去看他。
他大约是看不懂狐狸脸上的表情,出声招来了下人,“准备点吃的,再打盆水,我给它洗洗。”
邵老爷来得却比水和食物都快。
大约是闻讯,所以推了房门,连坐也不坐就急道,“你将葛存根扣起来了?”
帝君点了点头,放下了我,走去又闭紧了房门,连窗户也一道合上,这才沏了茶慢悠悠回应道:“我给了他两次机会,他仍不依不饶挑唆出兵谋逆之事。”将茶盏一递,他又说,“三皇子败北,当今皇帝日夜提防邵家,这忠心,不表也得表。”
邵老爷吹了吹茶叶,心思不定,“这位葛大人若是皇上派来试探邵家的,你这一扣,可是将他得罪了。”
“葛存根一介言官,素喜忠义之士,若是皇帝的人,邵家无惧。”
邵老爷放下了杯盏,点了点头,“难为你连这些人都看着了。”似有他想,复又沉了眉头,“三皇子朝中仍有党羽,若有朝一日东山再起,我们邵家......”
帝君抿唇一笑,云淡风轻:“便叫他永无东山之日。”
言说着,房外有下人扣门而唤,“公子,小人打水来了。”
帝君应道,“进吧。”
待下人恭顺放下水盆,退出门外,还体贴合了门,帝君才将我提抱起来,湿了巾帕,缓缓擦拭我爪上的黑墨,动作很是细致。
邵老爷见状轻笑,“你幼时也不见喜爱动物,大了却突然喜欢了。”
帝君将染脏的帕子又在水里过了一遍,道,“如今也不喜。”
他说话的时候我正试图探头探脑去瞧水盆里的水黑成什么样,被他误以为我要去饮那盆中污水,手掌轻轻拍在我脑门上,“不准吃。”
我撇了撇胡须,乖乖坐好不动了,又听他在耳边问,“父亲几日在朝如何?”
邵老爷似是没想到他突然将话题拐到自己身上,顿了顿,才轻描淡写道,“也就这样。”
帝君也没有追问,低低叹了一口气,“听刘大人说明日宫中设了酒宴,父亲服了清心丸再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