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回青丘了。
那日夜里他看着我眼泪簌簌地掉,脸上有盖不住的惊讶,似乎是架不住我这样的哭法,他最终还是将我抱到他的膝盖上放着。
“硬生生将自己饿哭的小狐狸,你是头一只。”他回头望了一眼被我哭得像尿床的被单,一脸啼笑皆非的表情,“我如今睡也不是,让人换也不是了。”
我出于情绪上头非撒气不可的心理,狠狠将鼻涕擦在了他的衣衫上,而后飞也似地窜出了屋子。
那日以后,我没有再见他,主要是羞于见人。
我一直盼着在他面前展现自己最知书达理的模样,叫他知道自己的好,但是那天晚上我居然意气用事,将鼻涕醒在了他身上。
我到现在依旧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我竟然把鼻涕醒在他身上?谁借我的狐狸胆?我都这么莽了怎么不干脆在他身上撒泡尿?
真是想想就懊恼,他以后会不会讨厌我了?
我想回青丘了,回了青丘,我想把鼻涕醒在谁身上就醒在谁身上,想把尿……啊,撒尿还不行。
我足足在外面溜达着多了半月,尴尬和懊悔的情绪随着拉稀一起散退的时候,我才又重新出没在府中的小花园,踱步着纠结要不要主动去寻他时,隐约听见花墙那边有不相熟的人语声。
“如今邵家颍西十二州在手,您生母贵又为和硕公主,凭他一个外姓贼子……”
那还有一半的话未出口,就被另一个声音打断,这个声音我却是相熟的了,“前些时候我养的小狐狸突然夜逃了,派人寻了好几日都不得音讯,原以为是遭贼人偷抢了,没想到今日托葛大人的福又能再见到这小东西,葛大人可有兴与我一道瞧瞧?”
他居然一直都在找我!我一高兴,也没空琢磨他怎么会知道我躲在花墙背后,就自己从墙空隙中钻了出去,飞快地蹦到他腿边,宛若二郎神身边的啸天大哥一般热情乖顺。
他伸手抱起我,示于身侧人,“葛大人,你看这小东西可有趣?”
那位葛大人随意瞥了我一眼,兴趣全无的样子,又将话题归拢回去,“要我说,邵大人与其坐以待毙,不如……”
今日帝君似乎特别喜爱打断别人的讲话,又将葛大人的话给截了,“花园里日头毒得很,葛大人怕是中了暑气,有些神智不清,当今圣上英武明智,邵家深受皇恩,自然感念恩德,拥戴万分。”他摸了摸我的脑袋,“这只小东西消失这几天也知道日子如何过的,它可是最爱挑嘴的,葛大人若无他事,我得喂它吃食了,大人既不感兴趣我的狐狸,自便吧。”
那葛大人闻言突然来了气,横眉冷竖道,“邵君临,你莫不知好歹!三皇子如何都是厉周正统!承继大统实乃天命所归!那曲连筌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外姓养子也敢称帝!礼法何在!”
我撅了撅嘴,唇边胡须跟着一翘,想到司命命格簿中所载,总算弄明白了这忽然翻脸的葛大人是个什么来路。
大周的本是历家天下,老皇帝命长,子女却不多,膝下唯三子一女,打天下时外收一将军遗孤,是为养子。
皇二子出生就夭折了,公主红颜薄命,只长子身强体壮,早年随老皇帝东征西讨,战功赫赫,前些年刚被册封太子之位,次年突因荒淫被废,暴毙宫中,惹得老皇帝辛酸不已,自此不议储君另立之事。
太子位悬而不决,老皇帝又去得突然,徒余一皇三子,登基没几天,龙椅都还没捂热就被养子曲连筌起兵推翻了,此时落魄外逃,正是需人扶持之时,想来前些时候暗中来访邵府的大人物也是他。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半个月前,他还是府中贵客,人人敬仰的皇位继承人,半个月后却宛若丧家犬,沦落到得靠这些个旧部来求援的地步,这么一看,命数也很是令人感慨,你以为是你的东西,其实最后也不一定会归于你,你以为求不得的东西,干他一把,也就得到了。
我为此颇有些唏嘘,不知道这个故事是不是在激励我抓紧抱紧帝君大腿,然后把不是我的也变成我的此类?
还没等我从司命撰写的故事立意中缓过神,就听得这位葛大人又大声教训,“于情,皇上如何都是你亲舅舅,是你父亲的亲妹夫,于理,如今皇上正值用人之际,邵家理当出兵平叛,匡扶正义,方乃正道!”
帝君眯了眯眼,似是不欲多言,意欲告辞,临行前道,“大人所言甚是有理,邵家世代忠于圣上,今贼人兴起,邵家理当相助。”
我从他怀里探出头,瞧见那葛大人喜出望外的表情,望向帝君,只听得他又说,“来人,将这院中反贼绑了,看紧点,明日便压他随我父亲入宫面圣吧。”
葛大人的脸顿时僵了半边似的,仿佛没听明白帝君言之何意,傻愣在那里,被下人架住臂膀拖出去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脱口大骂,“邵君临你这么对待你亲舅舅你为虎作伥枉做君子!和硕公主在天有灵死也不能瞑目!先帝瞎了眼赐你邵家这么多年恩宠!你个恩将仇报不忠不孝不义的小人……”
帝君恍若未闻,抱着我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