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青丘时,阿爹抽空总要教育我阿姐,说什么事都是会变化的,所以你不能老是用不变的眼光看待变化的事物,用凡人文绉绉的话来形容,这就叫做世事无常、旦夕祸福。他一般会在最后总结说,你虽生来天赋有加,但也不能自持机敏就嫌你姊妹蠢,尤其是你小妹,她现在是蠢了点,但说不定哪天就是灵光一现,摇身一变成为青丘灵狐呢。
阿姐基本上是左耳进右耳出的,我却觉得阿爹那番话说得极有道理。
世事无常,旦夕祸福。
你看我前一晚还觉得人间不如青丘,一早醒来又觉得人间好得不得了,再后一秒,我又觉得人间与地狱无异。
罪魁祸首就是屋子里站着的这位九九——帝君这一世唯一的发妻。
她穿着一袭沉香色的窄袖裙,领襟上纹着小而盛的花,衬得她身段纤瘦,外又有帔帛相缀,腰里系绶,环成一个精巧的结,裹藏几分少女的娇憨。此时与帝君打了招呼,正站在房门口盈盈笑着,眼神不住地往我这儿瞄。
郑小公子将字一收,连连打趣她,“哎哎哎,你大哥我跟你说话呢,你能把注意力往我身上放放不?小姑娘没羞没躁的,没点礼数,大婚未成,偷溜进邵家像什么话?”
九九瞥了眼他手中的东西,迅速说,“父亲要断你三个月的财路,你却转脸来问子檀哥哥借银子花,还准备卖人家的字画,我要告诉父亲。”
言毕欲走,一副等不及就要去告状的样子,将郑小公子激得一下子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伸手拉九九进了屋子,连连讨好道,“哎呦我的好妹妹,来了怎么不进门呀!来来来,这儿坐这儿坐!”他一把将九九按倒在椅子上,又赔着笑脸说,“咱们两家这知根知底的,管他什么礼数,咱不讲究啊,不讲究。”
郑小公子殷勤地为九九斟了茶,指着我说,“你可是专门来看这东西的?”见九九亮着眼睛,喜笑盈盈的样子,就知道一准是猜对了,于是一把将我从帝君那里抢夺过来,塞进了九九的怀里,说,“姑奶奶您随便玩儿,玩坏了,算你夫君的!”
帝君瞟了他一眼。
郑小公子又赔了个大大的笑脸。
九九抱着我新奇的很,瞪大了眼睛看了我半晌,一副认真商量的口吻对我说,“你就是那只老是逃跑的小狐狸吧?你是不是不喜欢子檀哥哥?要不要跟着我走?”
我朝她恶狠狠地龇了龇牙。
她却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反而伸手摸了摸我柔软的毛,又有点头疼的样子,“不过没几天我就要嫁给子檀哥哥了,你跟着我,还是得看见他。”她发愁道,“不然我带着你,我们私奔?”
我露出了我尖尖的牙,嘶吼了一声。
她毫不顾忌,说完便将我牢牢地圈在怀里,又把头埋进我的长毛中,抬起脸来笑着说,“子檀哥哥,这只小狐狸很喜欢我呀,你送给我好不好?”
我闻言猛蹬腿挣扎起来。
郑小少爷笑着插嘴说,“你不如再点力,干脆将它掐死,等它不动了,你的话听着会更有说服力一些。”
九九转头狠狠白了他一眼,又可怜巴巴地望向帝君。
帝君从座位上起身,将我从她的手上解救出来,梳了梳我身上乱作一团的毛,问九九:“听父亲说采择之礼已行,可是到问名了?”
九九抚了抚裙子,坐端正了,老实回答说,“名也问了,我父亲说走个过场而已,八字好坏不计较的。”她想了想说,“纳征伯父也送了,只迎亲就成。”
帝君点点头,表示知晓,“奠雁原应由我亲自上门的,只是多事之秋,邵府不宁,委屈你了,改日当登门谢罪。”
九九无所谓道,“我原也没往心里去,邵家最近的事我父亲也都知道,还劝过我不要与你见气。”她说完转了转眼睛,“子檀哥哥,你这话题绕了一圈,那只狐狸,到底还肯不肯送给我了?”
帝君问她,“听说你前些时候刚养死了七只红白珍珠鳞?”
九九想了想,点点头,“我倒了一捧吃食进鱼缸,见它们吃得开心,便又倒了一捧,它们却死了。”
帝君笑着回应说,“便不能送你。”见着九九失望,他又说,“你若喜欢,日后也是见得到的。”
我闻言,心情又是一阵上上下下,忽悲忽喜,喜的是帝君没随手将我赠予他人,实不枉我天上地下这许多年的苦心倾慕,悲的是婚礼备得那样快,我才寻着他没几天,他便很快要是别人的夫君了。